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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李西航很活潑,一進門就立刻躍入舞池,如魚得水似地,裹著眾人一通狂扭。其實她不會跳,動作挺生硬的,而且顯得有點兒不太協調,不過她特自信,一點兒也不在乎別人的眼光,跳得特賣力,特陶醉,自得其樂,偶爾地,還朝他們招招手。

  米粒兒和程東宇一邊坐著,誰都沒說話。米粒兒見慣了這類場面,這種地方總讓她自覺不自覺地想起跟丁波在粉紅色走穴的日子,那些在校園外面渡過的燈紅酒綠夜夜笙歌的日子。她曾經對想像中光怪陸離的城市夜生活充滿了天真的好奇,也對那些在酒廊夜店裡流連忘返不醉不歸的人充滿同情和猜測。但是很快她就對所有這些感到厭倦了,他們都是些懦弱的人,過著自欺欺人的生活。她跟他們格格不入,她是個旁觀的人。

  程東宇坐在米粒兒旁邊,點起一根煙,眯起眼睛吸第一口,好像很享受的樣子。可米粒兒看著他,怎麼看都覺得像是躲在學校廁所裡第一次學抽煙的小男生。

  「你們剛才怎麼進來的?」米粒兒問。迪廳裡很吵,什麼都聽不見,她對著程東宇的耳朵喊了好幾遍,沒有反應。米粒兒從書包裡翻出教案本,寫在空白處。

  程東宇接過來,借著不斷閃爍的幽暗燈光看了一眼,放下,吐出一口煙圈,聳了聳肩,笑著在上面寫了兩個字——校服。

  拿學生買校服的錢買迪廳門票?米粒兒不相信地瞪著眼睛看他。

  「你們怎麼能這樣?」她在紙上寫,臉漲得通紅。

  這怎麼了?他不以為然看著她,交還給米粒兒的時候又補充了一行字,「明天就還上,誰都不知道,只是借用而已。」

  是呀,只是借用而已。

  米粒兒看著那行字,安慰自己。

  可是仍然有沉甸甸的愧疚壓上來,她想像那些孩子的家長是怎麼東拼西湊弄到這筆錢的,想到了開學那天替李西航收學費的時候,那個農村女孩強英和那個面孔樸實的父親伸出手交上來的錢。這讓她感到難堪。

  米粒兒不再和程東宇說話了。心裡剛剛建立起來的溫暖的友誼忽然間冷卻了。她的思緒變得紛亂,惴惴不安地。迪廳裡的音樂也變得紛亂了,一群人,從一個黑暗的角落竄上了舞池中央的那個狹小舞臺。

  有人喝醉了,面紅耳赤,有人跟著瘋狂地唱,自我陶醉,還有人好像嗑了藥,拼了命地甩著頭髮,他們看上去頭腦空空蕩蕩。他們看上去比自己還要年輕。米粒兒覺得無法形容的失望和傷感。她看見一片片煙霧在屋子中央升騰起來,又看見若隱若現的頹廢的空氣正漸漸地在整個舞場中間彌漫開來,並籠罩住整個城市的夜晚。

  米粒兒的頭腦裡一片混亂,這和她所在的環境有關,周圍的一切都變得越來越混亂,人影、燈光、音樂、吧台,她感覺自己置身其中,卻感覺不到自己跟他們的關係,就像幾個小時以前在那個「銀海獎」的頒獎會場裡一樣。人們都各得其所,只有她,不知所措。她看著他們揮動著手臂在高過頭頂的地方齊刷刷地鼓掌,他們的毫無意義的亢奮溢於言表。

  她強烈地預感到,這個晚上她經歷的所有的事兒,在不久的將來會變成一個夢,這個夢幻化成一個寓言,一個能說明她未來一些道理的寓言,和一個時常會折射出過去歲月的夢。

  當「春天狂歡」的駐唱歌手走上台來的時候,她想起了「粉紅色」酒吧裡那個差點兒被人紮瞎了眼睛的女孩兒蘇茜,還有大草坪上和人碴歌的林童。

  「起初不經意的你,和少年不經世的我,紅塵中的情緣只因那匆匆不解的膠著。

  想是人世間的錯,或前世流傳的因果,終生的所有也不惜換取刹那陰陽的交流」

  臺上的女孩兒開始唱《滾滾紅塵》的時候,舞池終於安靜下來。人們換了一副表情,輕歌曼舞的柔美氛圍。燈光也暗了下來,靜靜地照著雙雙對對的人影。

  臺上的女孩兒長得很清純,孩子一樣,聲音卻像極了當年的陳淑樺。米粒兒在她的歌聲裡安靜地想像,想起曾經圍繞著這首歌,這個電影發生的故事,那些紅塵往事——三毛的自殺,林青霞和秦漢的最後一次合作,聰慧而充滿了靈性的女人,憂傷又讓人絕望的生命歷程——李西航這時候意外地煞風景地,從黑暗的角落跳了出來,讓米粒兒沒機會繼續想像下去。

  她滿身滿臉都是汗,從程東宇手裡奪過可樂,一仰脖,一飲而盡。舞池中間一個外國留學生正摟著一個學生模樣的中國女孩兒,摟得很緊,臉上浮現著抓住瞬間幸福的渴望。

  米粒兒坐在程東宇和李西航身邊一個沒有燈光的高腳椅上,有人從很遠處走過來,一隻陌生男人的手,大大方方地伸到她面前,一個外形俊朗衣著得體的年輕男人邀她共舞。米粒兒正遲疑呢,身後一隻手推了她一把,她的腳不由自主地向前邁去,回頭一看,李西航正帶著惡作劇的微笑向她眨眼。

  舞臺上的女孩兒換了一首歌,仍然是陳淑樺的,一首節奏輕鬆明快的歌兒:

  「說吧,說你愛我吧!說你太自由的心,也有些牽掛。

  說吧,說你愛我吧!用你最甜蜜的話,來將我融化。」

  音樂中米粒兒覺察出那個男孩動作上的細微變化,他的手在她的腰間似乎漫不經心地滑動了幾下,握著她的那只手輕輕地揉搓著她的手心,米粒兒立刻警惕地進入了戒備森嚴的狀態,身體不自覺地僵硬起來。

  「你放鬆點兒好嗎?」年輕男人微笑著,低下頭看她,典型的江浙口音,很輕柔很南方。

  「看你挺純的,是學生吧,N大的嗎?」

  「像你這麼靦腆,還這麼晚出來,不害怕嗎?」

  「你是學什麼的呀?」

  米粒兒這時候心裡突然產生了一種衝動,一種帶著一點兒得意和一點兒頑皮的衝動,「我是中學教師。」她驕傲地抬起頭說,然後注意著他的表情,等待著他大吃一驚。他果然就大吃一驚了,「中學老師?不會吧?你看起來不像呀!」

  他慌亂得像個學生,面紅耳赤的尷尬和狼狽讓米粒兒忍俊不禁。這時候她不再害怕他了,她覺得好像自己真的就是老師,而他就是她班上的學生。年輕男人的手放鬆了,不再摟著她的腰也不再揉她的手了,他和她保持著相當的距離,那種尊重的距離,看她的眼神中帶著不可思議難以置信的疑惑。

  過了好一會兒,當他明白過來米粒兒不是跟他開玩笑,當他確認米粒兒應該就是個中學老師的時候,他忽然笑了。這回輪到米粒兒不知所措了,「你笑什麼?」她問,「當中學老師很好笑嗎?」她的語氣顯得有些緊張、虛弱和不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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