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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米粒兒沒詞兒了,想起肖連鎧氣喘吁吁歇斯底里的樣兒,雖然是親眼所見,她仍覺得難以置信。丁波這時候走到米粒兒身邊,豁地打開掛在脖子上的綢巾,米粒兒借著月光一看,雪白的脖子上一塊血紅的刺青,刺了一個X形狀的圖案,雖然很精緻,但能看得出來,那下面原來是一道疤痕。

  米粒兒認識丁波以來一直都存著這樣一個疑惑,對她來說,丁波脖子上掛的綢巾始終是一個謎,她總覺得那是她的一個難言之隱,卻沒想到,這麼快,就暴露在她的面前。

  「高二那年我回大雜院兒住了,可是我還在那個大院兒裡的子弟學校讀書。當時我喜歡上我們學校一體育老師,體院兒畢業的,長得又高又帥,是S部委大院的子弟,從小在院兒裡長大的。」

  又是大院兒情結。米粒兒想,以前沒看出丁波這麼一根筋啊。

  「後來我老去找他去,小女孩兒家家的什麼都不懂,就是喜歡人老師,願意跟人一塊兒呆著。」

  「後來他把我叫他們家,就是他爸他媽家,五十年代的兩層小樓,跟我後爸住得差不多。」

  「後來他就跟那兒把我給辦了,還在我脖子上咬了一記號,現在想,真他媽變態。」

  「後來我才知道,他有老婆,孩子都五歲了。」

  「從那兒以後我特恨男老師。」

  「天下烏鴉一般黑,那肖什麼東西,我早注意他了,沒事兒老往排練廳跑。一邊還假模三道兒地給團委學生上課呢。開頭跟我嬉皮笑臉的,後來乾脆趁沒人的時候約我出去吃飯,切,我見男的見多了,像他這種老貓啃柿子——一副色迷迷涎皮賴臉的樣兒,我最瞧不上了!」

  丁波說的每句話都像重錘砸在米粒兒心上,她終於明白肖連鎧為什麼反應那麼激烈了。是積怨已久了啊。但她又不願意相信丁波的話,也可能是她小的時候受的傷害太大了,形成心理障礙了吧。

  「為什麼刺這麼個圖案呢?」不願意正視現實的米粒兒,顧左右而言他。

  「這是我偶像的標誌啊,可哥。可哥夏奈爾。」丁波忽然興奮起來,手舞足蹈著。

  丁波一邊說一邊站了起來,背對著米粒兒,一隻手搭在米粒兒肩膀上,然後突然扭轉身朝向米粒兒,擺出一個T臺上的姿勢,好像此時此刻她成了夏奈爾時裝發佈會上的首席模特兒。

  這個女孩兒,雖然讀書不多,沒上過正經大學,卻很聰明,而且在米粒兒看來,還頗有幾分藝術氣質,她的思維總是跳躍的,就像眼下,談到高興處,轉眼就把剛才的不愉快拋到腦後了。米粒兒努力辨認著被黑暗所覆蓋的丁波的表情,並且不知不覺地被她感染,她想像著在她的描述中逐漸生動起來的那些構成服裝的圖案、色彩和線條,然後她開始明白,她的朋友的那種掩飾不住的癡迷和陶醉。

  「她是巴黎的驕傲,美麗的藝術女神,好多藝術家都是她的哥們兒,畢卡索,海明威,達利,雷諾瓦,我見過她抽煙的一張照片,你想像一下,她雙手插在衣袋裡,高聳著雙肩,臉上特自信,漂亮的嘴唇兒叼著細長的煙杆兒,帶著點兒不屑一顧,就像鬥牛士似的。」

  丁波說著,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隻精緻的小鐵盒,按了一下按鈕,從裡面出其不意地彈出一排細長的鑲銀邊的香煙,是最時髦的臺灣產的520香煙,520,我愛你的意思。她不動聲色地挑了一根,用漂亮的中指和食指輕巧地夾起來放到嘴角邊,另一隻手舉起一枚造型別致的胸針似的火機,只是隨意一撥,就聽「噌」地一聲躍起一束狹長的火苗,這火苗映出她的臉,這張瘦削而倦怠的臉上顯出一絲略帶神經質的興奮,讓她整個人看起來像是一頭桀傲不馴的小野獸。

  「你知道我最崇拜她什麼?」她點燃了香煙貪婪地吸了一口,這動作帶著米粒兒不那麼喜歡的滄桑感和風塵味兒,「她沒結過婚,她深愛過的一個設計師情人死後,她關了時裝店,過了很長時間隱居的日子,等她決心複出,都七十歲了,巴黎時裝界的頭牌交椅被克利斯蒂迪奧占了。她開的發佈會沒人理,要擱別人早覺得自己完了,可是她不,她拼了命地幹,又在美國重新打開市場,她說,『我的生活是一場持續不斷的長久的戰鬥』,這是讓我最佩服的。」

  丁波說這些的時候,跟平常米粒兒見到的樣子完全不同,跟在排練廳的時候不同,跟在朱江身邊時候不同,跟在外頭應酬的時候不同,也跟剛才和肖連鎧吵架時候不同。她不說髒話,語氣也不顯得吊而郎當玩世不恭,她那麼投入,像個文靜乖巧的女大學生。

  「喜歡上夏奈爾,才喜歡上時裝設計,這是我的一根兒救命稻草,我抓住它,然後就遊上來了。到今天我已經在Z大管理學院的服裝設計繫念了兩年了,快畢業了,我的作品和服裝學院那些本科生同台比賽,拿過二等獎,對了,米粒兒,再過幾個月就是我們系畢業作品展,到時候你一定得來,來參加我們的發佈會。」

  米粒兒看著丁波神采飛揚的樣子,一下子有些意識恍惚,晚上究竟有沒有發生過激烈的爭執,她已經無法判斷了。

  第二天早晨醒來,米粒兒發現宿舍裡出奇地安靜,她騰地坐了起來,向四下裡一張望,果然,每一個床鋪上都空空如也,每一個被子早已經疊得整整齊齊,書架邊上的飯盆兒和地上的鞋全都不見了——完了,肯定是出早操的時間已經過了。

  就在她腦子裡翻江倒海悔恨不已的功夫,門口一陣接一陣的熱鬧和喧嘩像氣球一樣開始浮動。腳步聲、說話聲、笑聲、叫聲、敲打飯盆兒聲轉眼之間迅速填滿了狹小而寂靜的空間,有人轉動鑰匙,有人開門,六七個女生你推我搡魚貫而入,房間裡立刻蕩漾開豆漿、油條的早點的清香。

  「米粒兒,你總算是醒啦!」

  「哎,昨晚上你鬧騰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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