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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


  小凱大笑起來說:「所以我總是惹上帝發笑。你說得很對,其實完全沒有必要考慮那麼多,我相信每個人來到這世界上都有他的使命,在生命的某一刻,某個特定的地點,就會顯示出來。所以,過早焦慮真的沒必要,我們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夢裡別管身是客吧。」

  我跟著笑起來,又恍惚地想著小凱的話。使命?我的使命是什麼?受盡淩辱,受盡折磨,在回憶裡像個小丑,我的青春像一場盛大的悲情的丑角戲,而我則是不折不扣的主角,其他人都是經過檯面甩袖而去的配角。現在他們都不知道哪裡去了,觀眾也都紛紛散去,只有我,那麼迷戀這台戲,仍舊在臺上自言自語,自我迷戀,不知道明天何為。

  到達上海站的時候,我還沒反應過來,杭州離上海竟然是如此之近。

  小凱意氣風發地幫我拿下旅行包,又背好自己的包,仿佛掩飾不住回家的歡喜,嘴角都翹到眼睛上去了。

  「走。」

  「等會兒。」我有點猶豫,「我要先在附近找個旅店吧?」

  「不用了,我們家的房子大著呢。」

  「不不不,」我連忙拒絕,「這怎麼可以?」

  「沒關係的,我不會乘人之危的,我是想,外面住店,不安全也不衛生。我們家有兩間客房,是專門給親戚朋友準備的。以前同學朋友到上海,也都是住我家的。我爸媽人很隨和,不要緊張。」

  我連續搖了十多個頭,斬釘截鐵地說:「不行不行,真的不行。如果來上海是為了到你家裡添麻煩,那打死我都不會來了。」

  「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麼複雜。」小凱見我太固執說,「那好吧,要不我找個朋友,你暫時住到他那裡?」

  「算了,我還是住旅店吧。也不過就是兩個晚上,住旅店比較方便些。」

  小凱拗不過我,只好妥協說:「那,至少也住在離我家比較近的地方,好嗎?」

  我點了點頭,小凱高興地跟我一起走出了車站。

  上海的繁華早就耳聞,但是撲面而來的陰冷空氣倒是給我一點點意外。南方的天氣總是陰沉著臉,無論路人多麼繁多,無論市井多麼聒噪,天空總是憂愁的,淡的或者濃的,總是憂愁。

  「杭州離上海竟然這麼近。」

  「是啊,兩百公里,一眨眼就到了。」

  我們坐了一輛公車,經過半個城,才到達小凱家的附近。周邊一片繁華,各種招牌豎立,臨近夜晚,一片霓虹燈的海洋。

  我找到一個便宜又實惠的旅店住了下來,然後催小凱趕快回家看看,小凱邀請我去他家裡吃晚飯,被我拒絕。後來達成協議,晚飯後,小凱陪我去外灘。

  小凱離開後,我把紙條找了出來。看到上面模糊的螞蟻的筆跡,心竟然怦怦地跳動起來,仿佛見到螞蟻這件事就在眼前,又仿佛是螞蟻代表了我不敢揭開的青春時代的一個重要的人物。我無比複雜,又無比渴望,記憶中的紙片一樣的男生如此鮮活地在我的眼前,我走出旅店,隨手招呼了一輛計程車,然後說出了目的地。

  螞蟻,親愛的螞蟻,我將很快就會見到你了。

  一路上,我看著窗外的景色,聽著計程車裡充滿上海方言的電臺節目,第一次感覺這城市竟然如此熟悉。這條條彎曲的街道,這往來不斷的行人,甚至這城市獨特的高樓和建築,都是那麼的眼熟。我喜歡上了上海,就像當年我一見鍾情喜歡上了杭州。

  車到了目的地,我按照門牌號,找到了一間酒吧。奇怪的是,這酒吧不叫紅房子,而叫染色。

  我推門進去,被一陣音樂的熱浪給震撼住。

  這是一個典型的搖滾吧,牆上貼的全部都是那些迷死人的主唱們的照片,從Kurt Cobain到列儂,Brett Anderson到Sebastian Bach,Jim Morrison再到Bon Jovi……無與倫比的妖豔,又無與倫比的冷漠。這些搖滾男人們的美和他們的惡仿佛是指引人入地獄的一扇窗,又如同是一劑迷幻藥,從現實的狼狽中,拖到夢想的懸崖上……

  我呵呵地笑起來,不知死活地容忍自己的荒唐。

  我被一個人給叫住。

  「喝點兒什麼嗎?」一個滿頭紮著辮子的男人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裡冒出來,嚇了我一跳。

  我在震耳欲聾的音樂聲裡,對辮子男人說:「我來找人的。」

  「找誰?」

  「蘇原爭。」

  「沒有這個人。」辮子男很肯定地說。

  我的心一下子冷卻下來,我拿出了位址,指給他看:「是這個位址嗎?」

  辮子男漫不經心地看了我一眼,搖搖頭,手一攤,走開了。

  我拿著那張模糊的地址,心不甘地站在那裡,音樂聲音如此巨大,巨大到像一場海嘯,我不相信螞蟻會騙我,更不相信現實竟然是如此的殘酷,我想找到辮子男,再問問他關於螞蟻的事情,但是人山人海,煙霧繚繞間,我有點失望了。

  要找到一個人是如此之難,哪怕是在同一間酒吧裡。

  還在十分鐘之前,我幻想了現實版的《卡薩布蘭卡》中的一幕。

  當我風塵僕僕地走進這間酒吧,我會看到一個憂鬱的男人坐在裡面喝酒,那就是一直在等我的螞蟻——天。我竟然這樣煽情又這樣可笑……這一刻,我難過得想流淚,巨大的失落感襲擊了我,多久都沒有這樣清晰的感覺了。我以為我的感情早已麻木,但是我想,感情是永遠都不會麻木的,麻木不過是間歇性的休眠狀態,一旦合適的契機刺激,它一定會奔湧肆虐,氣勢磅礴地滾來。

  我像個木偶一樣地站在音樂和嘈雜聲中,確定自己找不到辮子了,我轉身向吧外走去。

  推門而出,看到滿天的星光。

  城市裡可見到星光的機會並不多。上海的星空竟是如此的美。我仰面看著天,感到一陣親切的憂傷,也許,真的就是這樣了,我的過去和我正式說了再見,無論我有多麼不舍,它都斬釘截鐵地宣告了事實的真相。哈,我的過去,所有屬於我過去的你們,我還沒有確定以什麼樣的姿態與你們告別,我甚至沒有準備真的與你們告別,我的青春,我的愛恨,我的朋友,我的愛人,我的敵人……

  我心亂如麻,想立刻坐車回旅店,卻始終挪不開腳步,我戀戀不捨地看著這個陌生城市裡陌生的酒吧,我找不到一點兒當年紅房子的溫暖和熟悉,因為沒有了那樣的幾個字,所以一切是那麼的冰冷。我回頭看了看「染色」,兩個字在夜色裡顯得異常奪目,當年螞蟻寫下這個地址,一定有他的原因,即使他想欺騙我,也一定對這個地方熟悉的。可是,螞蟻,你在哪裡?

  「橘子?」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響起,嚇了我一大跳。

  一個高挑的女孩出現在酒吧門口,以遲疑的姿態向我走來。

  「是你嗎?橘子?」

  「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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