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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一

  在與歲月並駕齊驅的奔跑中,那些屬於我的年輕歲月紛紛退後。直到有一天這個殘酷的事實被我驚覺的時候,它已經離我很遠了,遠到令我有些恐慌,有些緊張,卻再也觸摸不到那些從來沒有被我珍惜過的痕跡。

  直到今天,我還一直很想在溫特身體的某個部位刻上一句話。這是與歲月和往事都無關的一個瘋狂的願望,它存在我心裡已經很多年了。只是,我總是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合適的藉口,去心安理得地講出它,於是,這句封存的話連同那個有點出位的想像,就如一枚被封存的堅果一樣,留在我記憶裡的冬天,神秘而悠遠,誰都不知道這句話是什麼,久而久之,甚至連我自己,都開始質疑記憶的確定性。我當真有過這樣瘋狂的臆想嗎?或者只是時間不小心誇張了很多的情緒,於是,所有的不合邏輯因為沒有可能實現而變得理所當然起來。

  手裡有一本泰戈爾的詩集,已經被沾上了濃重的歲月的陳舊味道。它一直陪伴著我,那是唯一與溫特有關的東西,它的每一頁裡都閃爍著愛的光輝,為我點亮過很多虛幻的迷途。

  我恨泰戈爾。因他的存在,時刻提醒著我對溫特難以釋懷的熱愛。可是溫特愛他,溫特發瘋一樣地愛著這個憂傷的印度詩人,愛得那樣瘋魔,以至於有一段時間,我幾乎懷疑他每一句關於愛和生命的對話,都是抄襲了泰戈爾。

  可是,我對他,是那樣的寬容,因為,我愛溫特。

  是的,我愛溫特,這是不需要懷疑的。

  我再也沒有找到過這樣的愛,它可以燎原,可以灌溉,可以閃爍,可以延綿。這愛是不真實的,其中帶著若干的虛幻成分,令我仰視。

  從一開始就註定不公平的愛,是不可能有煙火人家的好結局的。

  我之所以會在這樣一個陌生的夜裡,突然想起溫特,突然想寫一些關於溫特的記憶,都是因為我完全地失去了溫特。

  太早的時候,我遇到他,太早的時候我又失去了他。這就是我和他之間的故事。全部的愛情不外乎兩個結局,擁有或者失去。

  在這些失去溫特的日子裡,我時常會想,如果當年不是失去了他,如果當年我們跨過緣分的魔障而終於走在一起,那麼我還會是我,他還會是他,我還會那樣地愛著他嗎?哦,不……你看,一旦談到情感,它總是自私的,我怎麼可以如此放肆地將溫特設計到我平凡的生活中來。哪怕只是設想,我也會覺得那是對溫特的一種冒犯。

  溫特之於我,不啻一個落入凡間的天使。如果不是那神秘的旋律蒙蔽了彼此的雙眼,我又怎麼能夠相信溫特曾經出現在我平凡的生命中呢。他的優雅,他的高貴,他的笑容和眼睛裡不小心洩露的邪邪的風情,是如此地蠱惑著我十九歲的靈魂,使那些深藏在身體裡尚未萌芽的欲望破土而出,絢爛地照在迷惑的湖面上。如果沒有他,我只是一個長著細長眼睛,寡于言語,思維簡單,發育並未成熟的平常少女。

  第一眼看到溫特,我那膽怯的目光,瞥到了來自他的一道詭異的光芒,一種與眾不同的人才會擁有的光芒。於是我被催眠,並且一夢數年。

  在此刻,請原諒我的語無倫次,我只能靠著零星的記憶去拼湊一個看上去儘量完整的故事。因為,要想還原最初的一切,誠實得沒有一絲疏漏地坦白我和溫特的歲月,那幾乎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了。我只能盡可能地令自己面對真實,盡可能地使一切看上去合乎邏輯。

  請相信我不是在講故事,可是……請相信我是在講故事,是的,我為什麼會想起溫特?我如同一個碎碎叨叨的老人,反復地在記憶裡糾纏著一些早已經發黃的片斷,以這些片斷為基點,心事全部被攪翻。我該怨恨誰呢?怨恨莫名其妙的風?怨恨念叨如我的詩人?怨恨歲月的毫不留情?還是怨恨這一個提起來就心痛的名字?後來我決定平靜一些,唯有平靜,才是逐漸成長的標誌,我想即使我再退回到七年前,我一樣會瘋狂地去愛這個男人,但是此刻,我必須學會平靜,就像我無時無刻不在告訴自己,我必須要克服悄悄潛入心底的心魔。

  我完全可以說服自己,想念一個人,不管他重要與否,都不需要什麼理由,也許僅僅是哪根神經被突然觸動,在這樣一個無緣無故的夜裡,趁著微涼襲擊而來,將毫無防備的我逼到遮遮掩掩的時光裡。我不記得了一切,但是這個名字,似乎和某種疼痛有關,夾著一些黑白交錯的情節和支離破碎的幻覺,使我一下子將自己感動得不能呼吸。那些細節和幻覺交織在一起,我仿佛看到自己在前世的某個年代裡,那麼地愛著前世的溫特。這樣的感覺一旦被喚醒,連皮膚裡都似乎佈滿了跳動的脈絡,迫使我不得不跟隨著感覺回到那個愛溫特的年代,去記起一些紀念,想起一些掛念。雖然溫特於我,早已經沒有了任何關係。

  你完全可以當我是在一個極其無聊的下午,給自己安排了一場愛恨糾葛。

  我願意你這樣去想。我願意一切都只是故事。

  那一年我十九歲,在某個大學藝術系,主修聲樂。不過,器樂才是我的心頭愛。我每天的生活就是一邊高亢地演唱著各種外國的歌劇,一邊低沉地拉著陪伴了我十多年的小提琴。

  我並不喜歡講話,因為我一張口,就不由自主地想到某一出激昂的歌劇選段。那些學習聲樂的日子裡,我連講話的聲音都不由自主地充滿著專業的味道。我喜歡聽到身體各個器官的共鳴發出來的神奇的聲音,在我的世界裡,似乎現實世界並不存在。有時候我拿著樂譜練琴的時候,沉溺在樂曲的此起彼伏中,我會恍惚地感覺到那才是我的世界,周圍空無一人,唯有聲音的呢喃喋喋不休,跟著叢林的蟲鳥一樣,悠然來去。

  我喜歡橙色。發瘋一樣地喜歡。我是一個天生偏執的女人,一旦發現一種愛慕,就會變成迷戀,漸漸沁入髮膚,強迫變成自己的標籤。就像我愛溫特,我並不懷疑溫特是不是值得熱愛,我只是太明白自己的那種戀物癖的可怕。愛情,是我所有戀物情懷的總和。

  因為愛著橙色,於是我的衣服,我的手套,我的飯盒,甚至我的牙刷,都是這種暖暖的、曖昧的顏色,我如同一隻生長在熱帶的柳丁一樣蓬勃而明媚,卻又像熱帶的冰寒一樣難以靠近。我不知道除了音樂,還有什麼可以佔據我的思維,我的精力,我的生命。

  我是大家口中的橘子。一來二往,我也習慣了忽略自己的名字,甚至在打電話給方琳的時候,都會說:「是我呀,橘子。」

  如果我能擁有方琳一半的開心和陽光,我也會心滿意足。如果我是男人,一定會選擇這樣的女子為伴,因為有了她,你可以看到光輝,看到希望,看到陽光和四季交替的風光,而不必擔心風雨何時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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