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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那麼華北呢,如果當初你有權有勢,不是毫無背景和靠山的外鄉人,那名肇事者怎麼會只得到那麼輕的處罰?"

  七七一下子沉默下來。好半天後,她才艱難地開口:"肇事者,算不上壞人。可是倪險岸,你告訴我,為什麼一切都這樣難,這樣難。"

  "我也不知道。"

  七七看著他的眼睛,一直看到裡面去,很深很深。她覺得自己似乎就是他多年前的兄弟,年少時兩個並肩走路的少年,在夕陽裡吹著口哨。

  "對不起,是我讓你說起從前,把氣氛弄得太沉重了。講個笑話給我聽,好嗎?"

  "那年我去東北追債,照例少不了喝酒--你知道中國人辦事,一向少不了酒。對方派出的是女將,那可真叫能喝。我頂多只能和她一瓶瓶地來,可她倒好,一上來,就將一罎子酒往桌上一拍。"

  "白酒?"

  "是啊。貨真價實的白酒,度數還很高。"

  "然後呢?"

  "我就那麼看著她,她捧起酒罈,不歇氣地咕咚咕咚全灌下去了。我簡直看傻了,讓我喝白開水我都不能這麼利索!"倪險岸學起京片子,"我那叫一個崇拜呀,趕緊問她貴姓,我輸了,心服口服,人家眉頭不皺,大咧咧,說是姓祖。"

  "姓祖?"

  "是啊,我當時就仰慕得不得了。果然是該姓祖的,真是個女祖宗!喝酒喝到我佩服得只能磕頭了。"

  七七聽了大笑,去拍拍他的頭。收回手時,她看到了龍九。

  她一步步地走過來,拎著手中的購物袋,啪地扔在桌子上,沖著倪險岸道:"生日快樂!"

  裡面的東西蹦出來。他打開一看,是範思哲的黑襯衫。

  原來今天是他的生日。七七剛想開口,龍九的目光轉向了她,她又恢復了初見時那帶著一絲嘲弄的笑容:"姐,你答應過我,不和我搶他的。"

  不等七七回答,她扭頭狂奔而出。門外,正滔天大雨。

  沈龍九就這麼得了風寒。住院很久,前後不知道吃了多少藥,打了多少針。夜夜發燒四十度,渾身冒冷汗,最後命是揀回來了,身子卻虛弱得一塌糊塗。張媽日夜守在她床前,眼淚成串地落。秦中嶽也悄悄來探望了幾次。問她原因,她不肯說。

  七七和倪險岸面面相覷,訥訥不能言。

  龍九吃不慣醫院的伙食,也住不慣,待她稍微好一點兒,被接回家,天天躺在床上。她吃東西很挑剔,她鍾情于韓國料理,喝上好的紅酒和湯,一頓飯經常要吃上兩三個小時。雖然請了幾個保姆照顧她,奈何都捉摸不定她的口味,她的飲食問題,只好交給倪險岸了。

  他出去買水果和帶有香味的蠟燭和浴鹽。都是女孩子喜歡的小玩意,不貴,卻肯花心思。

  新鮮的揶果,切成小塊,在冰櫃冰好,放進保溫杯,端給她。她說:"你喂給我吃!"

  張媽說:"小九,不准對倪叔叔這麼沒禮貌!"

  龍九不依:"我是病人。"

  張媽只好向倪險岸賠不是:"哎,倪先生,這丫頭在別人面前很乖的,偏偏……"又開玩笑,"都怪你太寵她了呢,這不,現在沒大沒小起來了。"

  廚房裡飄來山藥煲排骨的香氣。又打電話叫附近那家韓國料理的外賣,外加冰箱裡儲備的優酪乳,喂她吃。

  她乖乖地一口接一口,不時瞥一眼坐在一旁的七七,神情甚為得意。

  又要倪險岸給她講故事哄著她,這才睡去。穿藏藍色睡衣的小姑娘任性聰明,芬芳的臉孔。喝一小杯優酪乳,皺起眉,就哭了:"我想媽媽了,這是媽媽最喜歡的口味。"

  七七很著迷于倪險岸講故事的方式和語氣。自從在監獄裡迷上了看書後,加上秦中嶽的薰陶,倪險岸沒事幹就翻翻書,家裡藏書量甚為豐富。

  這天,他講的是《雙城記》,七七搬個凳子坐過來聽。

  《雙城記》。聽到這個名字,她就被吸引。雲城,石河子,她一生就呆過這兩個城市。

  小說裡的西德尼oo卡爾登是個看起來玩世不恭的傢伙,他說:"人活著總得做點有意思的事不是嗎?是的,我還年輕,可是年輕的日子不會長久,我活夠了。"隨後他玩了個調包計代替他的貴族情敵,上了大革命的斷頭臺。看得出來,倪險岸很喜歡這部名著,講得很用心。七七聽著也唏噓不已。

  待龍九睡熟,倪險岸拉過七七,下樓去吃飯。沿著馬路慢慢地走,路過一處住宅區,站得遠點,倪險岸指著那幢房子說:"我最好的朋友就住在那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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