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去看藍莓海(29)_淡妝濃抹

二十九

　　澈兒虛脫般地躺了下去，琢磨著慕容天禾臨出門時對她說的那幾句話。她希望能從中揣測出他下一步要怎麼對待自己。按理說，他特意飛到巴黎來，不會只是規勸她一下這麼簡單，不過也無所謂了，反正她已經表明態度，接下來只要堅持就可以了。總之，她不會屈服。

　　剛才和慕容天禾對峙了一小會，雖然沒做什麼，但是因為精神緊張，也耗費了不少心力，澈兒忽然覺得懶懶的，看窗外天色還早，這會兒瑞希也還沒起，索性再眯一會兒。可眼睛剛剛合上，她就感覺小腹沒來由地一陣隱隱作痛，疼了一下又好了，澈兒也沒往心裡去，剛剛睡著，卻又被陣痛驚醒。

　　這次疼得厲害了些，並且開始有持續的趨勢。澈兒覺得不好，汗珠開始滴滴答答地往下掉。她想聯繫李醫生，卻忽然想起之前李醫生為她注射的那一針。她不再相信她，她要另外找醫生。

　　於是澈兒強忍著疼痛下床，準備下樓去叫醒瑞希幫忙。因為瑞希神經衰弱，所以澈兒從不在她睡覺的時候按鈴或者撥打內線驚擾她。可一推開自己房門，澈兒就看到李醫生和其他的幾個陌生面孔，都等在二樓自己臥室門口的大廳內，不免吃了一驚。

　　雖然她記不得慕容天禾離開了多久，但是她知道自己已經在床上掙扎了好一會兒，這麼多人在門外，竟然一點兒聲音都沒有，還真是出乎她的意料。

　　不過在看到李醫生和這麼大的陣仗時，澈兒卻是不自覺地將內心的那股不好的預感昇華為了恐懼。下腹處的隱隱作痛現在已經越來越強，她毫不懷疑再這麼下去，這種疼痛會比當年外公逼她注射蛇毒還劇烈，不過她可以排除李醫生為她注射的是蛇毒的想法，因為完全不是一個疼法。

　　澈兒咬了咬牙，將詫異和疼痛強壓了下去，使表情讓人看不出端倪。她不動聲色地將身體靠在門框上，以防自己被突如其來的疼痛襲倒，深吸了一口氣，儘量使呼吸平穩，「李醫生，請問您之前為我注射的是什麼？」

　　澈兒的目光直直地逼視李醫生的眼睛，聲音多少有點兒顫抖，但是那目光中的寒氣夾雜著熱量，讓李醫生不由自主地低垂了眼睛，臉上現出了為難的神情。他知道瞞是瞞不住的，但是讓他直接就這麼對她說出來，無疑是一件很殘酷的事。

　　儘管他是醫生，在他多年的從醫生涯中，曾無數次面不改色地對很多病人家屬宣判過死刑，但是此刻這個女孩的目光，竟然讓他變得無比怯懦，怯懦到竟然無法對他的病人理直氣壯地說出他用了什麼藥。原本他就知道這是不人道的，但是他沒辦法，這將是他一生的污點，讓他覺得永遠也洗不掉了。

　　澈兒微微皺了皺眉，又壓制下去一陣更強烈的疼痛。李醫生沒有馬上回答，她拼命忍住沖他咆哮的衝動，也許喊出來，她的疼痛會舒解一些，但是她的意識還是清楚的，醫生畢竟是長輩。

　　就在這僵持的過程中，澈兒無意中掃到了地板，在她正在站的地方累積了一小攤鮮血。李醫生歎了口氣，打算將真相告訴她。他看到澈兒低頭，順著她的目光看去，也注意到了那攤血跡，於是他和澈兒同時發現，她身上的睡褲已經被鮮血浸紅了。

　　李醫生忙轉頭，想組織其他的醫務人員進行急救，其他人現在也都注意到澈兒已經出了血，專業的素質讓他們還沒等李醫生吩咐，就圍了上來，有兩名護士甚至伸出手想去扶住澈兒。

　　澈兒用盡全力甩開了放在她身上的手。她想她已經明白他們對她做了什麼。她想到了之前慕容天禾在房間中說的話，他說孩子不能留，他說這件事就這麼過去，表示得已經很明顯了。那個時候她原本就應該察覺他做了什麼事，可是，也許是她不願承認吧，或者她的想像力還不足以讓她相信這麼聳人聽聞的事。這簡直是謀殺，而那個兇手，竟然是她的父親！

　　澈兒感覺下腹似乎不再那麼疼痛了，這疼痛好像都轉移了地方，轉到心臟那裡去了。好像是巴爾扎克說過吧，肉體的疼痛才是真的疼痛，那他一定是沒有試過心碎的感覺。誰說世界上強度最大的疼痛是分娩和燒傷？那他一定不知道還有一種痛，找不出病因，但是卻強大到能蓋過分娩時的疼痛，就如此時澈兒正在經歷著的，那是被用利器將心臟淩遲的感覺。

　　澈兒勉強扯了扯嘴角。她不怕痛，從小就不怕。她早已習慣了不將疼痛掛在臉上讓人看出——那樣的話，外公一定會說她沒出息。她不能讓外公看不起，於是她試圖對在場的所有人笑。她現在已經不需要李醫生告訴她答案了，因為她已經都知道了，說與不說，無關緊要。

　　李醫生看到澈兒臉上的汗成串地淌了下來，上衣已經被汗水濡濕，而她還不許醫務人員碰他。慕容天禾交代他想辦法將澈兒肚子裡的孩子拿掉，但是絕對要保證澈兒的安全。

　　李醫生知道澈兒的體質，失血之後必須馬上輸血，並且一般的血會有排異，流產的風險就在這裡。如果不是現在出了一種新型的很有效果的抗排異藥物，他也不敢輕易為澈兒做這個流產的。現在澈兒很明顯地排斥治療，再這樣耽誤下去，誰也不知道會有什麼危險。他不想陪葬，不禁有些慌了。

　　「是，是米非司酮和米索的合劑，你必須馬上輸血。」李醫生邊擦汗邊快速地對澈兒說道。現在再不說實話，恐怕她會死在他眼前的。

　　澈兒微微沖著李醫生點了點頭，在意識渙散之前，想起了自己曾經在醫書上學過的知識：米非司酮的作用是使子宮蛻膜變性壞死、宮頸軟化，而米索的作用是使子宮收縮，促使胚胎排出……

　　她喃喃地說了一句「赫，對不起……」便順著門框癱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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