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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面前這一幅,是一幅人像。畫中一名女子,穿著白衣倚在窗前,手中握一卷書冊,目光卻並未停留在書上,而是轉頭對著窗外凝神。露了整截潔白修長的脖子,眉淡淡,眼濛濛,唇角一抹微笑,似有若無,髮絲淩亂地垂下,更添幾分慵懶。窗外是茂密的竹林,鬱鬱蔥蔥,縈繞著繚繚薄霧,如在仙境。

  窗是竹樓的窗,林是竹樓外的林,這畫中的白衣女子,也定然就是這鬱淑妃。

  茗姨在她身後,忽然說:現在我終於明白,為何當初這鬱淑妃得盡皇上專寵,連端莊賢慧的皇后都不是對手。

  她的意思,憂止是懂得的。這樣的女子,安靜,溫柔,風情萬種,可那眼底眉梢,偏又有抹化不開的天真。這樣的女子,只要是長了眼睛的男子,必是一見傾心。

  她不是沒看過皇上的丹青,磅礴大氣,氣勢不凡。可眼前這幅,卻是細緻清麗,風格迥異,若不是愛到極處,又哪來的這份用心良苦,與眾不同?

  正在慨歎,樓梯忽然咯吱吱響了起來,這次卻又沒有方才急促。憂止心下一動,知道是鬱淑妃下樓來了。回過頭去,果然看到一名白衣女子,輕輕巧巧地走了下來。

  她竟然是這樣高挑,站在憂止身邊,生生高出半個頭來。高雖高,卻絲毫不顯笨拙,依舊是輕輕嫋嫋,腳不沾塵,像是不知何時便能捨棄這萬丈紅塵,飄然飛去。

  那是怎樣的一種風姿?

  憂止是見過她的,現在自己面前,仍然還是那張臉,美,極美,令人窒息,令人驚歎,美得不似凡人。可仔細分辨,卻又大大不同。不同之處,便是她的眼。

  她的眼神冰冷,從她們身上淡淡一掃,沒有片刻停留,雖然就只是這一眼,卻總算是有了溫度。冰冷也是一種溫度,好過空洞,好過麻木。冰美人一樣是美的,可眼裡毫無內容的眼,卻像口枯黑的井,只能讓人懼怕。

  我不認識你。她忽然說。

  我認識你,淑妃娘娘。憂止笑著。

  她刷地抬眼看她,良久,冷冷道:我不是什麼淑妃娘娘,那女人早就死了。

  茗姨忍不住咦了一聲,憂止卻是明白,她是心如死灰,早就同過去揮手作別。憂止點點頭,乖巧地接口:那我就叫你郁姨……仔細看一看她,皮膚光滑白皙,眉眼之間,一派清麗,哪有已入中年的樣子?便笑道:哪像阿姨,倒像是姐姐呢。

  她再度看住憂止,疑惑道:你是誰?

  姐姐可還認識少陵?

  少陵?她仔細想一想,喃喃道,秦少陵?

  你還記得他?憂止笑道,我便是他的妻子了。

  妻子?她失了會兒神,忽然厲聲道,胡說!秦少陵才不過一丁點大,哪裡能娶什麼妻子?哪來的野丫頭,到這裡戲弄我!阿蠻,趕她們出去!

  憂止一怔。這是什麼話?

  方才接待她們的那名宮女,一直跟在鬱淑妃身後,一言不發,此刻聽到鬱淑妃的召喚,便應了聲是,站了出來,邊請她們出去,邊背著鬱淑妃對憂止使起了眼色。指一指鬱淑妃,又指一指腦子,輕輕搖了搖頭。

  憂止這才明白,鬱淑妃當初受了些刺激,又在這裡寂寞了太久,怕是腦子已有些不清楚了。

  她向外走著,邊走邊回頭看,鬱淑妃娉娉婷婷地站著,沒有絲毫的蒼老。她心裡又是遺憾,又是難過,又是同情。忽然回過身,大聲說:郁姐姐,你可不能一直這麼糊塗下去,現在已經是嘉端十九年了。

  胡說!鬱淑妃喝道,現在哪裡是嘉端十九年,分明是嘉端五年,不,七年,不……

  她忽然有些慌亂,無助地轉頭喚道:阿蠻。

  是,娘娘。阿蠻忙回身,憂止一把拉住她,認真地搖了搖頭,阿蠻怔住,有些猶豫。

  阿蠻,阿蠻!鬱淑妃抬高了聲調。阿蠻快步回到她身邊,她一把將阿蠻的手抓住,皺眉道:現在是哪年了,我怎麼記不清楚了?

  阿蠻悄悄回頭看憂止一眼,憂止對她鼓勵地點一點頭。她歎口氣,柔聲說:娘娘,太子妃說得對,現在已經是嘉端十九年,三皇子早就做了太子,算起來,今年該有十八歲了。

  鬱淑妃猛地後退兩步:阿蠻,你怎麼也跟著她們一起騙我?

  阿蠻跟上來扶住她:娘娘,我們沒有騙你,是咱們在這裡呆得太久了,外面的事情,咱們都荒疏了。

  鬱淑妃怔怔地,看看阿蠻,再看看憂止,最後去看茗姨,忽然一甩袖子,冷冷道:今年是哪年,與我何干?那秦少陵做不做太子,娶不娶妻,更是與我一點關係都沒有。這兩個女人討厭得很,阿蠻,趕她們走!

  說完轉過身,對著牆壁,再也不看她們一眼。憂止想再上前分辯,被阿蠻拉住,對她又是遞眼色又是鞠躬,眸子裡都是乞求。

  憂止心裡不忍,終於歎了口氣,與茗姨一起出了竹樓。

  一場拜會,竟然落得這麼慘澹的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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