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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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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會恨她嗎? 用自己的生命來告訴她一個教訓,她卻要心甘情願地奔赴皇宮,將娘的告誡踏得粉碎。外公說得對,娘的遺訓呢,爹娘的冤屈呢?她想說她從不敢有一刻忘記,可是說給誰聽? 她心裡悶著,堵著,沉著,起身走出去,外面是藍幽幽的天,星星也不知道躲到哪裡去,一顆也不見。夜靜得能聽見風吹青草的婆娑聲,風不大,但是草原的風總是連成一片,毫無阻礙,吹得整片草地低下去,再一浪一浪地蔓延開來。 以後,可還有這樣的草地,這樣的風? 無處可去,便信步遊走,直到聽見流離歡快的叫聲,才知道不知不覺來到了馬棚。她踮起腳,靜靜坐在流離身邊的欄杆上,長長的裙擺曳了地,提也不提,懶得去管。 有多久不曾這樣地任性?她的童年結束得太過突兀,毫無徵兆,她多懷念那些無憂無慮的放縱生活,多懷念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刁蠻丫頭。 伸手去撫摩流離的頭,寬大的袖子從它眼前掠過去,它好奇地擺頭追隨。她笑笑,輕輕說:美嗎? 流離只顧追著袖子,叫也不叫一聲。她又輕輕說:美不美又有什麼用,女為悅己者容,我嫁的是誰呢,一個名字罷了,三皇子,天子天威,一卷聖旨頒下來,誰敢不從? 她拍拍流離的脖子,認真地問:你聽得懂嗎? 流離叫一聲,低下頭去吃草料。她失笑:你自然是不懂的,可笑我滿腹心事無人能訴,竟然要在深夜來找一匹馬。 流離吃得正香,不肯抬頭,她仍說:這些話,外公說不得,茗姨說不得,他們都變得脆弱,我就得努力堅強,一個家總要有人來扛,他們扛過一場悲劇,夠了,剩下的事,總要交給我。 她抓了把乾草,放到流離嘴裡:外公怪我不記得娘的遺言,我的心真疼。 娘的話,我一字一句都記得仔細,從茗姨告訴我那天開始,從未忘記。 可是,那又如何? 我比任何人都不想進宮,不想去那片奪走我父母生命的土地,只想陪著外公,在牧場直到終老。 沒有人會知道,我多麼留戀這片碧綠的草原。 可是流離,這世上的事,若是事事都能由得了自己做主,也就沒有了悲劇,沒有了憂傷…… 她自顧自地說著,風仍在吹,將她的頭發揚起來,再落下,輕飄飄地滑過臉頰,滑了一半卻被沾住,濕漉漉地留在臉上。她抬手捋了捋,再用手背去抹眼角。 她忽然停住。 因為她看到了一個影子。 在地上,漫過欄杆,一直映到流離低垂著的頭上。輕微的呼吸聲在她身後不遠處傳過來,她一動不動,沒有回頭。 從小到大,她的膽子都是最小,怕黑,怕鬼,怕打雷。可是在這樣寂靜無人的深夜,這樣飄忽奇異的黑影,她竟然沒有絲毫的恐懼。 那呼吸聲仍在身後,平穩均勻,不急不濁。有一種奇妙的感覺湧上來,她竟覺得這一切如此熟悉,像是兩個相交多年的故友,終於重逢。 流離忽然停止吃草,猛地自草料中抬起頭來,向憂止身後看去。然後,長嘯一聲,高高抬起了前蹄,響亮地嘶叫起來,那聲音無比愉快,憂止養它五年,從來沒有見過它像現在一樣地快樂。 她忽然猜到身後的人是誰— 她回過頭去。 緩緩地,回過頭去。 他,果然,站在那裡。 一個健壯的身影,站在寧靜清冷的月光底下,周身鍍一層銀白。他的上身仍然赤裸,腰間圍一張獸皮裙。赤腳,雙腿筆直。他的頭髮仍然蓬亂著,飛揚著,可他的眼正凝視著她,平靜的,溫和的,含笑的。 那雙眼,一如既往的清澈—如同一個月前的那個夜晚,也如同五年之前的那次邂逅。 在那一瞬間,她似乎猛然回到了五年前的那個黃昏,她的記憶穿過牧場,穿過草原,飛翔著來到了仙湖旁的彩虹花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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