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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夜很靜,月亮又大又白,外面風吹草地的聲音柔和而親切。

  她起身來到窗前,把窗子推開,清涼的風倏地撲在臉上。她緊了緊衣服,忽然發現,窗外的桃花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繁花似錦,悄無聲息地芬芳著,熱鬧著。

  娘生她那天,也是有這樣的桃花吧。

  十五年,物是人非,經歷了多少變遷,可桃花仍然是過去的桃花,年年敗,年年開,收場得再是慘澹,綻放得卻依然燦爛。

  二月春歸風雨天,碧桃花下感流年。

  她淺淺吟著,倚在窗邊,一時不知今昔何昔。

  就在這時,忽然面前多了個黑影,飛快地向她逼來,帶著一些奇異的泥土和青草的氣息,轉眼就到了窗前。

  她整顆心猛地提上來,啊的一聲驚呼,本能地後退,退得又慌又亂,帶得梳粧檯上的物件稀裡嘩啦地散落了一地。

  她面前是一個人。

  她只能說這是一個人。

  他站在窗前,頭髮蓬亂著,與茂密的鬍鬚連成一片,淩亂得看不見五官。整個上身是完全赤裸的,肌肉健壯而結實,皮膚在月光下隱隱泛著金屬般的光澤。

  憂止從來沒有見過一個男人裸露的胸膛,那一切發生得如此突然,她驚慌著,恐懼著,卻又有種難以言說的眩惑。

  那人一蒙,噔噔地後退,退到五尺開外,怔怔地看她。

  她於是看到了他的眼睛。

  她該喊,該呼救,可是她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一動不動地看著她,忽然又倒退幾步,然後轉身,飛一般地奔走。轉過身的那一瞬間,她看到他的腰間,圍著一條小小的獸皮裙。

  草原無邊,黑暗無邊,他轉眼就已消失,蹤影不見。

  她的心仍然難以抑制地狂跳,剛才的一幕仿佛一場驚夢,如此虛幻。再走到窗邊,窗外依然是靜謐的夜,月光皎潔,繁星明亮,似乎,一切都未曾發生。

  可那味道仍在淡淡飄散—那奇異的泥土和青草混合的氣息。

  她靠在牆上,久久不能回神。

  那雙眼。

  她認得那雙眼。

  那樣純粹,那樣清澈。

  像天空,像湖水,像,不解世事的嬰兒。

  她不知什麼時候才昏昏睡去,第二天大早,仍在蒙矓之中,便聽到有下人在院子裡抱怨,說是昨天流離不知犯了什麼邪,不停地嘶叫,一聲接一聲,整整一夜。

  她清醒,起身去找馬夫,馬夫驚訝:難道不是小姐你來看它?見她否認,便連連搖頭說:奇怪奇怪,真是奇怪,這流離平日暴躁得很,見人就踢,可昨夜的叫聲歡快,我還以為是小姐夜裡睡不著,起來找它玩,也就沒去查看。

  她心一動—他們只道她是流離唯一親密的人,卻不知還有一個人,與它出生入死,患難與共,那份感情,恐怕遠比她要深厚得多。

  昨夜的那個身影,又在她心頭輕飄飄地蕩過去,她眼前不停地晃動著那雙純淨的眼,久久不散。

  一直到午飯時分,她仍然神思恍惚,幾次將菜掉在桌上,茗姨以為她不舒服,特地熬了碗雞湯端到她房裡,笑著說:過了及笄禮,便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再不是過去的小女孩。從此後,日常起居、小病小痛都要格外用心,這樣才能調理好身子,嫁個如意郎君。

  憂止羞了:茗姨在拿憂止消遣,什麼如意郎君,沒影子的事。

  茗姨見她嘴上說的強硬,臉卻羞得通紅,心裡好笑,故意板了臉繼續說:怎麼是沒影的事呢,過了十五便可成親,你又不是不知。我們憂止小姐美貌無雙,早就豔名遠播,說不定昨天剛過了及笄,今天便被求親的踏破了門檻。你若有了心上人,一定趁早對茗姨講,也好讓茗姨去找你外公說個明白,否則哪天你外公自作主張幫你訂了親,反倒成了棒打鴛鴦。

  茗姨!憂止跺腳。到底不同往日,如今舉手投足,都流露著一股嬌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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