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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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憂止紅了臉,大聲說:就算外公沒有,我娘也一定有。我娘長得美極了,住在京城裡,什麼好東西都見過,一定有這馬車,你從來都沒離開過牧場,你當然不知道。 憂止本就是牧場的少主,又是無父無母的苦人兒,憐也好敬也好,牧民們都叫子女讓她幾分。如今索多珠見她生了氣,便不再說話,可畢竟年幼,還是忍不住小聲嘟囔一句:你怎麼知道?你又沒見過你娘。 這句話,卻正是觸到了憂止的痛處。 在牧場,她衣食無憂,受著百般的寵、千般的愛,唯一缺少的,便是爹娘。那麼多的小夥伴,口口聲聲說著爹怎樣,娘如何,惟獨是她,張口閉口,永遠只是外公和茗姨。 爹娘究竟是什麼,她不是不懂,在她幼小的心裡,這不只是一個稱呼,還是一種象徵,象徵著自己有完整的家庭、完整的愛。 如今索多珠一句話便提醒了她,她是無父無母的孩子,連自己的娘親都沒見過,一個人連爹娘都沒有,淪落得讓人嘲笑,這多悲哀呢。 她站在原地,一步也不肯走。索多珠知道說錯了話,有些內疚,回過頭來拉她的手,她卻甩開,眼淚啪嗒啪嗒地掉下來。索多珠慌了神,連連認錯,她卻越哭越凶,最後一把推開索多珠,大聲說:走開,你走開!這一下使足了力氣,索多珠險些被推得摔倒,再回頭時,她已經頭也不回地跑開了。 索多珠回過神,拔腿去追,可樹林裡巨樹林立,藤蔓縱橫,一個閃失間,憂止已經連影子都不見了。 憂止不知哭了多久,最後停下來時,她終於發現自己迷了路。 仙湖林地形複雜,但林中有一條小路,直接通到仙湖,走得多了,自然記得清楚,可剛才她淚眼蒙矓,跌跌撞撞,早就不知跑到何處。現在抬頭看,四處都是大樹,直插入雲,枝葉繁茂,將陽光遮去大半,殘留的陽光透過枝葉的縫隙,斑駁地照在地上。風吹影動,樹葉刷刷作響,她忽然感到幾分恐懼。 她還只是個孩子,再怎麼刁蠻任性,卻畢竟只是個十歲的孩子。 索多珠。她抓緊衣服,小聲喊。 沒有人回答。 她越發害怕,向前跑幾步,提高些聲音喊:索多珠— 仍然一片寂靜。 人越是害怕,感覺卻越是敏銳,她覺得四周一切都在動,樹,光,影,風,還有隱藏著的野獸。她緊緊靠在樹幹上,終於尖叫出來。 居然有聲音在回應她。 就在不遠處,沉悶的一聲呻吟,像人,又像獸,聲音太微弱,聽不分明。她豎起耳朵,正想細細分辨,聲音卻沒了。不知過了多久,才隱隱又傳來一聲。 這次她聽得清清楚楚,是馬嘶。 有馬的地方,也許就會有人,尤其是在這人人養馬的牧場。她喜悅起來,朝著馬嘶的地方跑過去。 聲音斷斷續續,時有時無,樹林太過寂靜,微弱的聲響也能傳得很遠。那聲音聽著就在不遠處,卻跑了好一陣也追不到。裙角被刮得殘破不堪,手臂也有細小的傷口。她從不曾這樣狼狽。 跑著跑著,忽然眼前一亮。 彩虹花! 她幾乎笑出聲來。 彩虹花只生長在仙湖邊,見到彩虹花的地方,便離湖水不遠了。 果然,透過樹木的縫隙向前看去,隱隱能看到縹緲的薄霧和若隱若現的波光。 她忽然充滿了力氣,飛快地跑過去。 越來越近,終於眼前驟然開闊—穿過最後幾棵古樹,仙湖就在眼前。仙霧彌漫,水光碧綠,湖邊彩虹花叢生,赤橙黃綠青藍紫,如入仙境。 於是,她見到了他們。 就在仙湖邊,一人,一馬。 馬是一匹小黑馬,毛色漆黑,順滑光亮,雙眼明澈,若沒有受傷,不知是怎樣的神駿。 可如今它臥在河邊,疲憊地喝水,像是剛經歷了惡鬥,右側的皮毛蹭掉一大塊,隱隱滲出血來。傷口一定極疼,它不時抬起頭,痛苦地輕嘶。 她剛才聽到的馬嘶,原來就在這裡。 在它身邊,還有一個人。是個孩子。 他就坐在它身旁,赤裸著上身,圍了一條小小的獸皮裙,蓬亂著長長的頭髮。黑而瘦的身體,滿身的血痕,小而髒的臉。 見到憂止,他警覺地站起來,護在小黑馬身前。他疲倦而狼狽,可他的眼睛是那樣清澈。清澈,倔強,並且犀利。他弓著腰,張開手臂擋住它,以一種保護的姿態。他赤著腳站在河邊的石頭中,石頭充滿棱角,可他站得那樣安穩,一動不動。 他也受了傷。 他的胸前有抓傷的痕跡,深深的幾條,流著血,右腳又紅又腫,泛著紫色的淤青。他的身上遍佈傷痕,擦傷,抓傷,劃傷;新的,舊的,再舊的;結了痂的,泛著光的,仍在流血的。 你是誰?她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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