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流經存在的邂逅 | 上頁 下頁
二十六


  聶雙相信,周淺易和自己一樣,遠遠沒有學會這樣的發洩,或者說,這樣的表演。

  院子裡的人越來越多,到了五點鐘學校放學的時刻,聶雙突然發現,自家的房頂上居然也站滿了人,而且,居然有她和周淺易的同班同學,顯然他們是放學後聽到風聲特意趕來湊熱鬧的。他們連家都沒有回,背著書包擠在面積並不大的房頂上,有誰踩到誰的腳,叫誰站立不穩,胳膊揮來揮去也並未影響他們的興致。聶雙看著他們一個個笑容滿面地站在那裡指手畫腳。不知何時,有個女生看到聶雙的孝帽,驚呼一聲,於是齊刷刷的目光投向她。

  那正是聶雙所認為的最談得來的朋友之一。

  聶雙當下決定同那個女生絕交。

  天色越來越暗,磕完了頭,兄妹倆面無表情地站在院子裡,不多時,舅舅推過來一輛三輪車,把爺爺扶上去,叮囑兩人把爺爺送回家,好好照顧,以免老人家過度悲傷。

  那是一個不眠之夜,聶雙躺在床上,滿腦子白天的場景,嗩呐隊、花圈、滿院子的人來人往……依稀聽到隔壁周淺易的房間傳來壓抑的哭泣聲,不知怎的,積攢了一整天的悲傷,借著周淺易那壓抑的哭聲,一點點往外流逝。

  第二天是出殯的日子,身為長孫的周淺易早早跟著舅舅出去,聶雙則被安排留下來繼續陪伴爺爺。

  陰天,無端地叫人心情沮喪,中午聶雙簡單炒了兩盤菜,一天也就那樣,慢慢地耗了過去。

  事情發生在晚上。

  爸媽才回來沒多久,住在奶奶家對門的名字喚作國棟的男人過來串門,他穿著一套貼身的黑色西服,白色襯衣露出袖口,料子是很考究的,像是真絲,微微有淡淡的古龍味道水飄過來,他看到聶雙,大眼睛眨了下,做個微笑的表情。

  聶雙紅了臉,這人,她是經常見到的,只是說話不多。平日裡他穿得很整齊,帶著一種慵懶的大少爺氣息,並不傲慢,逢人會禮貌地打招呼,見了聶雙也是如此,並不介意她是小孩子。有時他的手裡拿著一些零食,有著很好的包裝,遇到聶雙會拿過來一些,語氣縱然平淡,卻滿懷誠意,並不理會聶雙的拒絕,只是執著地把東西塞到她手裡。偶爾聽家裡人說起他在市中心有自己的小型汽車修理廠,與村子裡穿著隨便、土氣的男女老少相比自是別有一番氣質,走到哪裡,都會吸引人的目光。

  此時見到他進來,爸媽交換了下目光,像是沒有想到他這麼快就來了,隨即兄妹倆被趕到房間寫作業。周淺易磨磨蹭蹭,閃到聶雙的房間,留出一道門縫,把耳朵貼在門框上,沖她使了個眼色。

  她不聲不響地拿出作業本,耳朵卻同樣豎起來。

  開始只是小聲地談話,詢問奶奶的後事辦得如何,接著爸媽不住地感謝。聶雙聽了好一會兒才明白原來是國棟在奶奶突發心臟病的時候用自己的捷達車拉奶奶去了醫院。到了醫院已經太晚,連搶救都沒得做,國棟又拉著奶奶的遺體回來。

  在當時,車里拉死人是一件非常不吉利和忌諱的事情,若不是自家直系親屬,大抵是不會有人這般做的。

  國棟再三表態,「無礙」「不妨事」,可是語氣裡有著太多的保留。

  過了一陣,客氣話終於表達完,客廳裡突然陷入了一陣沉默。

  聶雙想,他要走了嗎?

  這樣想著,國棟突然開口,「那個,大哥,實不相瞞,今天小弟過來,有件事想要麻煩您。」

  聶雙想起他進門時爸媽異樣的神色,此時有所醒悟。

  接下來,國棟用了半個多小時的時間,講述了自己是多麼的講義氣,目前經營的小公司贏利多麼豐厚……接著,他話鋒一轉,說自己的存款有幾十萬,只是目前都是定期,眼下有事急需用錢,如果動用定期存款,勢必損失大量的利息。然後,他不急不緩地說:「你們拿五萬塊錢給我解下燃眉之急。三個月之內,必定如數歸還。」

  他是來借錢的,可是語氣裡沒有一絲求人的意味,恰恰相反,甚至有些債主上門、你們全家都欠我的氣勢。

  聶雙並沒有留意到這一點,倒是周淺易,一副洞悉世情的樣子,不住冷笑。

  爸媽還未表態,聶雙幾乎有些按捺不住,奶奶去世他幫了很大的忙,不介意這忌諱和不吉利的事情,這讓全家人都無以為報。眼下他只是資金周轉不方便,況且他又有那麼多的存款,過了存款期限自然可以取出來還上的,把錢借給他,家裡又不會有什麼損失,又還了這人情債,爸媽在猶豫什麼?

  如果可以的話,聶雙恨不得把自己微薄的壓歲錢全部拿來送給這位元先生,以作報答。

  但是爸媽當下並未直接表態,只說辦喪事還有很多事情處理,需要查看下家中的存款情況,明天再予以答覆。

  聶雙躡手躡腳地關緊門,迫不及待地問周淺易:「爸媽為什麼不借錢給他?」

  周淺易看了自己的傻妹妹一眼,不說話,只是冷笑。

  那邊,爸爸已經拿起電話,不知道是打給誰,聶雙隻依稀聽到「賭鬼」「虧損」「十幾萬」等幾個關鍵字。

  聶雙假裝去客廳倒水,小心留意爸媽的神情。

  媽媽見到她出來,歎口氣,像是有感而發:「小雙啊,以後不論幫過誰人什麼忙,不論有多大的交情,切記不要貪圖人家的任何回報。」

  爸爸這時放下電話,並未顧忌女兒在場,「我問過了,他開的廠子已經多年虧損,轉賣的告示貼了一年,都沒人過問。最近又開始賭,賭債都欠下十幾萬,老婆前一陣剛和他離婚,帶著孩子轉眼就改嫁了,親戚朋友們現在對他,唯恐避之不及啊。」

  聶雙霎時愣住,不知道自己怎麼回的房間。

  周淺易像是看透她的心思,故意問道:「聶雙,剛才犯傻了吧?想什麼呢?」

  她辯解,像是為自己,也像是為這位先生,「怎麼會呢,那麼講究的人,看到小孩子也會禮貌地欠身打招呼,他剛剛明明說……」

  「你還真是拿著愚蠢當天真。別人說的話,你就不會自己分辨下真假虛實?人家說什麼你都信,總有一天別人把你賣了,你還幫著人家數錢感恩戴德。」

  真的會有這樣的人嗎?

  周淺易又說:「我有時候都懷疑,你到底是不是我親妹妹。人家是吃一塹長一智,你倒好,越活越倒退,跟傻姑似的。就說你上幼稚園,跟小朋友玩捉迷藏,你躲在柴垛裡,誰都找不到,天黑了大家都曉得回家,就你一人傻,要不是我十一點多把你從柴垛裡拖出來,現在你還不曉得在哪兒呢。下次玩兒,總學乖了吧?還是犯傻,多晚也不知道自己回家。」

  聶雙不出聲。

  「小學呢,人家騙你考試得了0分,叫你每個生字抄十遍,你就傻傻不睡覺,一通宵寫完所有生字;我同桌騙你我跟人打架被帶到派出所,你瘋了似的往家跑找爸媽;週六周日明明放假,同學給你打電話說臨時通知上課,你馬上背著書包去學校……愚人節是你生日,專門為你定的吧?」

  ——原來自己曾經做過這麼多的傻事,難為他記得這麼清楚。

  「你當時只要稍微聰明一點兒,觀察下對方神情有沒有異樣,是不是在偷笑,看到你信以為真的表情時有沒有露出得意神色,或是憋得滿臉通紅、期待看你出醜以奔相走告,哪怕你稍微動下腦袋搖一搖,最基本的常識總會有吧?哪裡至於一點兒辨別是非的能力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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