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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


  他笑得理所當然:「我看不見,當然只有依靠想像了。」

  「所以你學二胡從來不會被機械的指法所拘泥是嗎?」

  他面色一整,反問:「你應該不是外行人吧?從下午你一直站在我的附近靜靜地聽我拉琴,我就已經有些感覺了。」

  我於是也不打算隱瞞:「我學的是鋼琴。」

  「器樂之王呢!」他一拍大腿,語氣中兼有讚賞和調侃,「只不過鋼琴是雅人的樂器,像我這樣的粗俗之人,一把二胡,一把椅子,一碗清茶,一抹午後的陽光,就可以悠閒地打發剩餘的時光了。二胡呀,其實是不適合像鋼琴那樣在絢爛的舞臺上被眾人所瞻仰的……」

  「依靠感覺,而不是機械的記憶?」他仍在發表他的感慨,而我則呆呆地注視著自己的雙手,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引以為豪的雙手,我一直精心培養的敏銳觀察力和模仿能力,竟然在這陌生大叔的隨意幾句話中土崩瓦解。

  其實當初面對卓揚毫不留情的否定,我心裡一面不肯服氣,一面卻又消極逃避,直到現在,我才醍醐灌頂一般,豁然開朗起來。以前的我太過拘泥於眼前所看到的章法,卻從來沒有想過,真正用心去愛這旋律,用心去契合它,而不僅僅是用手指去描繪它。

  之後我天天去大叔那裡聽他拉二胡,然後晚上跟去他家裡蹭餃子吃。到了第五天晚上,他終於忍不住了:「我說小夥子,你不會要讓我養你吧?」

  我笑了一下:「如果想讓我報答你的話,就告訴我你的名字吧,我可以付給你錢。」

  他抬了抬手邊的錢罐子,「要給錢直接給就是了,為什麼要問我的名字?」

  「因為我想開一張大筆數額的支票給你。」我說得很認真,因為我想贍養他。

  他不屑地撇嘴:「小毛孩子仗著自己家裡有幾個錢就瞧不起我們勞動人民……」

  我笑道:「我也曾自己打工賺錢的呀,我也是勞動人民。」

  他卻向我伸出一隻手:「給我摸摸你的手。」

  我應言伸出手去。

  他細細地用指腹摩挲著我的指尖,他的手指上有堅硬的老繭,在觸碰我的手指的時候,顯得有些粗糙與隔閡。

  他得意地笑:「還說自己打工呢,這麼細嫩的一雙手,我看你除了練鋼琴,幾乎不做別的事情了吧。」

  我生平以來第一次感到羞愧。

  他說:「音樂,是需要從生活中提煉的,單純的樂譜並不能教給我們人生觀和價值觀,因為那裡面只記載了別人的心情和閱歷,而不是自己的。只有自己投入了生活,才能更好地表現音樂。」

  我低下頭反復地思索他的話。一直以來我以為鋼琴是我的全部,但是這個雙目失明的老人卻為我打開了心靈的一扇窗戶。

  「大叔,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我突然發現自己被他輕而易舉地岔開了話題。

  「什麼?」

  「你叫什麼名字?」

  「這個很重要嗎?」

  「非常重要。」

  「唔……別人都叫我阿炳。」

  「……真的?」我逐漸黑線,「阿炳不是早就死了嗎?」雖然我對中國器樂歷史並不是很精通,但是這一點我至少還是知道的。

  「嘿嘿……」他訕笑,「我都說了是別人這麼叫我的。」他面露得意之色,可見別人稱他為阿炳是對他的一種褒獎。

  「那你的真名叫什麼?」

  「哦……這很重要嗎?」

  「非常重要。」

  我以為又要重複一次問答輪回了,他卻搔搔後腦勺,突然擺出一副無辜的表情:「活太久了,我忘記了……」

  「你才活了多久!」我快暈過去了。

  「你想想,我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米還多……」

  「少在這裡以老賣老,我從小吃西餐長大的。」

  「誒?那麼我想請教一下,到底是左手拿刀還是右手拿叉?」

  「這不是同一個問題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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