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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似乎已經在這條街道上逗留了幾個小時了,漫無目的。

  天色漸漸昏暗下來,下班高峰期已過,街道旁二胡的咿呀聲也終於漸漸安靜下來。拉琴的是個盲人,五十歲左右,穿著樸素,一副墨色的眼鏡遮住了他的大半張臉。

  他默不作聲地站起身,收拾琴盒。突然,他將頭略向我偏了偏,招呼道:「小夥子,來幫我個忙!」

  我怔了怔,確定了他是在叫我,才有些猶豫地走過去。

  「小夥子,你眼睛比較好使,你幫我背著。」他說著將裝著二胡的琴盒往我背上一丟。我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他,我想問他,我眼睛比較好使,跟讓我幫他背琴盒有什麼因果關係。

  但是他已經先我一步搶白了:「你已經站在一旁免費聽了我好幾個小時的二胡了,讓你幫個小忙沒問題吧?」

  我只好忍了下來。

  離得他近了,才看清楚他那常年暴露在風中,已經乾燥皸裂了的手背,褐黑色的皮膚下有著的墨藍色的血管,那是一雙飽經滄桑的老人的手,很難想像這樣一雙粗糙的手,能夠拉奏出如此淒美的《梁祝》。

  他讓我拉著他的手臂,笑著指了指前方的建築物:「我家很近,你把我送到,我請你吃東西。」

  他口上說讓我送他,其實是我跟著他走。他雖然雙眼瞎了,然而對道路和方向的熟悉遠在我之上。我倒是不在乎他是否真的要請我吃東西,只是對他的住所比較好奇,所以我只應了一聲,隨著他走。

  他將我帶入了一幢陳舊的公寓,樓道很窄,髒亂的氣息撲面而來,讓人感到十分壓抑。

  他似乎感應到我在輕微皺眉,於是笑了起來:「住的地方很糟糕吧,不過像我這種在這裡住了幾十年的老人,要搬離這個地方,反倒不習慣了呢。住久了,連老鼠蟑螂都能成為朋友。」

  我抖了一下,一想到老鼠蟑螂那種東西,就渾身起雞皮疙瘩。他便嘿嘿笑了起來,很有一點惡作劇的味道。

  我們慢慢爬上六樓,開門進去,先踢翻了擋在門口的一隻鐵罐子。他不慌不忙,蹲下身去,將鐵罐子扶正,放在一邊,這才引我進去。

  「這鐵罐子是我每天出門之前必須放在門沿上的,」他解釋道,「我用這個來提示自己,今天有沒有小偷光顧過。」

  「呃?」我還沒反應過來。

  他笑了笑:「如果開門的時候沒有聲音,說明小偷已經開過這個門了。」

  「哦——」我恍然大悟,繼而又問,「就你一個人住?」

  「老伴死得早,以前是她辛苦照料我的生活起居,沒想到還是我先送走了她……」他說著歎了口氣:「剛開始的時候我不習慣一個人生活,有些自暴自棄,但是日子久了,情緒也平靜下來了,想想我也應該一個人活得好些,才對得起老伴。」

  他說話間,已經從我手中接過琴盒,小心翼翼地擱在桌子上,然後轉入廚房為我倒了一杯白開水。杯子有點髒,我沒說什麼,應聲接過。

  他招呼我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下,「看你也是一個人,乾脆晚上留我這兒吃飯吧。」

  「吃飯?」我有些懷疑我們兩個人晚上能吃什麼,我只好首先招供,「我不會做飯。」

  他嘖嘖歎氣:「難道我不會做嗎?」一副被小瞧了的樣子。

  最後端上來的是兩碗熱騰騰的餃子。

  他笑得很是得意:「樓下的張老弟夫婦倆啊,經營了一家餃子店,每個禮拜都會送些上來給我,我也不是白要他們的餃子,我每個週末拉幾首拿手的曲子給他們娛樂娛樂。」

  我問:「你拿手的曲子是什麼?」

  他如數家珍:「下午你聽到的《梁祝》,還不算是我最拿手的,像《賽馬》、《聽松》、《戰馬奔騰》這幾首曲子,我可不是自吹呀……」

  聽他說的這些曲子,似乎他所引以為豪的都是一些比較悲壯豪邁的曲風。但是因為我自小就在國外長大,學習鋼琴之後所接觸的也都是些世界名曲,所以反倒對本國的民族音樂感到十分陌生。

  他見我沒有出聲,不服氣了,道:「不信?不信的話,我就拉一首《賽馬》給你聽好了。」

  他說著連剩下的半碗餃子也不吃了,利索地從琴盒裡取出二胡,往椅子上一靠,右手一展,一連串的連音便自它那纖細的兩根弦中噴湧而出。節奏非常歡躍奔放,手指靈動而不失力度。他的心仿佛徜徉在一片綠色的海洋,整個人的情緒隨著奔馬的馳騁而上下浮動。

  我也不由聽得癡了,腳尖隨著節拍而輕輕點點,直到他以指撥弦,旋律攀飛而上,然後收弓,我仍舊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他輕輕呼了一口氣,道:「如果我的眼睛可以看見東西,也許我對這曲子的體會又是另一番境界了。」

  我一愣:「是先天性失明嗎?」

  他點了點頭,隨即笑了:「不過從小我母親就對我說,人要學會知足,我雖然沒有視力,卻擁有比別人更敏銳的聽覺。所以我學二胡,從來看不見老師的手指,卻能夠依靠聽覺捕捉老師指尖的音符。借此依靠自己的想像而豐富展開來的印象,可要比那些機械記憶的學生要形象得多。」

  我猛地一怔,喃喃自語道:「想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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