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流光夜雪 | 上頁 下頁 |
七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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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俟兮的呼吸有了那麼一瞬間的窒息,腦海中的某個影像與之重疊在一起,鮮明如斯,恍惚亦如斯。 「由於對父親的既愛又恨,她開始虐待我,後來是大娘無意中發現我的身上全是瘀傷,才知道我過的都是什麼樣的日子,於是便強行將我接到她屋裡住。母親認為大娘奪走了她丈夫,又要奪走她的兒子,於是大發脾氣,在爭執中父親忍不住出手打了她一記耳光。那一記耳光打碎了她關於婚姻的全部綺麗夢想,她開始生病,越來越嚴重,最後在我七歲的那個大年三十,所有人都在歡天喜地的慶祝新年,放鞭炮貼對聯,大雪紛飛的那一天,病逝了……」 東風再次穿過棉簾吹了進來,這一次,萬俟兮感到了冷。她不禁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然後拉緊皮裘,望著沈狐難掩驚悸。 沈狐臉上沒有太多表情,只是淡淡的,淡的像要隨時消失。 這個樣子的他,陌生的讓人覺得可怕。 為什麼要把傷口撕開給人看?是他沒明白她的用意,還是一直以來她誤解了他的意思?難道…… 「你……」萬俟兮剛說了一個字,就見沈狐整個人驀地站了起來,快步走到她面前,兩人之間的距離徒然而近。 於是她第二次驚愕:「你!」 這次,還是只來的及發出一個單字音。 因為沈狐突然緊緊抓住她的手,一字一字,異常諷刺,也異常沉痛地說道:「聽到這裡你是否覺得我比任何人都有去怨恨的理由?因為我童年不幸,因為我家庭複雜,因為我父親不愛我母親,因為我母親不愛我……但是,我想說的是:這些通通通通他媽的都是這世上最無聊的屁事!」 這是自萬俟兮認識沈狐以來,第一次聽見他說髒字。那帶著一絲冷笑的臉,那堅定卻又深邃的眼睛,如崩潰的雪山般轟然倒塌、洶湧而來,淹沒的,不僅僅是她的心。 「誰生來就會萬事如意,一帆風順?誰一生裡不會遇到些這樣那樣的挫折?誰就得保證必須疼著你寵著你,不讓你受到絲毫傷害?誰又規定了這個世界是圍繞你而存在?請問一句——憑什麼?憑什麼你認為自己如此重要?認為虧欠了你的忽略了你的抹殺了你的那些人就得受到懲罰?人難道僅僅只可以因為自己不幸,就可以名正言順、理直氣壯的去傷害別人?」 萬俟兮的眼睛一下子濕潤了起來,定定地望著他,臉色蒼白。 然而,於那樣的蒼白中卻又有一絲欣喜的緋紅,仿若小雪初晴,塵落大地收,浮世一花開,就那樣、那樣的……塵埃落定。 沈狐改抓為握,將她的手合於掌中,放緩語速道:「所以,我從沒恨過我母親,當一個人連自己都無法愛惜時,又怎能苛責她不夠愛惜自己的孩子?我也從沒有恨過我父親,他只是在忠貞與孝順中自私了一回,有時候成全是很難的一件事,成全的了一個,成全不了一對;我更不會恨大娘,因為,在我缺失母愛的時候,是她給予了我做為一個『兒子』所該得到的一切。」 萬俟兮的睫毛顫抖著,逐漸浮起了淚光,與之同時出現的,還有唇角的微笑:「原來你知道……」 「我一直知道。」 「我跟自己打賭,你一定不是。」 沈狐也笑了,眼中盛滿溫柔:「真巧,我也跟自己打了賭——你一定不是。」 「那我們算不算都贏了?」 「我們本來就一定會贏。」沈狐將她的手握得更緊了些。 「可是、可是……牽扯的人實在太多了……」她眼中猶豫重重。 而沈狐只是一笑,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一道最複雜的鎖;就像一道光,映亮了最漆黑的夜;就像一把利剪,將夾雜其中紛繁的、紊亂的、糾纏的……通通剪開。 「你還要隱瞞多久?又準備幫多少人去隱瞞?你只是一個人,只有一對肩膀,卻要在上面扛那麼多秘密,那麼多負擔,你不累嗎?萬俟兮,你告訴我,你真的想這輩子就一直這麼過下去嗎?」 墨玉般的眼睛,漾溢著最清雅的光澤,混沌天地為之而有了光與亮,有了明媚的希望。 萬俟兮咬著下唇,先是笑,後又為難搖頭,然後又笑,又搖頭,再笑,當她第三次想搖頭時,沈狐的手一下子托住了她的腦袋。 「我在這裡。」沈狐凝視著她的眼睛,彼此在對方的瞳仁中交映,卿卿我我,影影綽綽,「無論發生些什麼,我都會在這裡。」 一旁的謝思瞳終於忍不住問道:「你們在說什麼?為什麼我開始聽不懂了?」而周遭的人也沒比她好到哪裡去,各個一臉迷惑,不知所措。 萬俟兮與沈狐瞥了其他人一眼,然後彼此對視凝眸,於是一笑。 ——這是她和他的世界,她和他的靈犀,沒有第三人能通曉。 果然,上天讓他遇著她,讓她遇著他,有其宿命的必然性。這樣的一個人,若錯過,若拒絕,若不珍惜,都將是罪。 萬俟兮深吸口氣,將他的手從自己頭上移開,然後回身,清洌如水般的目光自眾人臉上轉過,便只那麼一轉間,所有人都只覺心頭像被什麼東西劃了一下似的,泛起絲絲不安。 「各位,」她開口,聲音清朗,表情悠然,頗顯幾分高深莫測,「下面,請聽我,講兩個故事。」 一隻無形的手,拉開了往事的帷幕。 記憶的彼端—— 煙霧迷離,雪紛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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