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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夫人放心。」

  「還有……」宓妃色沖她眨了眨眼睛,壓低聲音道,「公子可真是個妙人,要知道,從沒人敢對太夫人那樣無禮過。」

  萬俟兮漠然道:「沒什麼。我只是不喜歡有人以老賣老罷了。」她從不輕視他人,並不代表有人就可以輕視她。若有人輕視她,那麼她就要那人比自己難堪十倍。

  宓妃色留了個會心的微笑給她,帶著所有的下人通通撤了下去。房間裡一下子安靜了起來,銅鈴聲透過碧欞窗,叮叮噹當地傳入耳中,單調的聲音,卻撥撩起思緒一片。

  萬俟兮的眼底泛起了濛濛的霧氣。

  她伸手在沈狐的後頸處輕輕一按,拔出一枚二寸長的銀絲,薄幸草的毒,便是由這枚銀絲植入沈狐體內,使他在最開心最信任她的那一刻,由天堂墮入地獄。

  她突然開口問道:「為什麼不告訴她們,毒是我下的?」

  分明是空無旁人的房間,卻飄出了第三人——也就是沈迦藍的聲音,「因為我知道你會救他。」

  萬俟兮凝視著手中的銀絲,勾唇輕輕一笑,歎道:「像你這樣的人,當影子真是浪費啊。」

  沈迦藍沉默。

  於是萬俟兮又道:「知不知道為什麼我只對沈狐下手,卻放過了你?」

  沈迦藍還是沉默。

  「因為我和他不是一類人,但和你,卻是。」萬俟兮放下銀絲,一邊輕描淡寫地說著話,一邊將手掌貼在沈狐的手上,運功為他逼毒,「我們都是那種恪守分寸的人,把生存的規則牢記於心,嚴格遵守,不該做的事情絕對不做。但沈狐不同,他太好奇,太大膽,喜歡把一切規則通通打碎,然後拼湊著玩。」

  沈迦藍終於開口道:「他喜歡你。」

  「是啊。所以他想改變我。而我,不能、也經不起任何改變。」萬俟兮眼中霧色更濃,縈縈繞繞,直將瞳仁都遮掩不見,「所以,我必須這麼做。薄幸草是菀兒研製出的最為神奇的毒藥,最神奇的地方就是,每服下一份解藥,就喪失之前一天的記憶。等沈狐服完全部的解藥,他就會忘記這些天來所發生的事,就不再記得我了。」

  昏迷中的沈狐發出一聲輕微的呻吟,漂亮的劍眉皺在了一起。

  萬俟兮將手上的力度減小,然後取過一旁的濕巾為他抹汗,溫柔細緻地像是在對待最珍愛的東西,然而,她的聲音卻越發冰涼,「而你,會幫我的,對不對?」

  窗簾輕輕搖擺,沈迦藍現出身來,走到床邊,也凝視著沈狐的臉,過了許久,才緩緩答道:「我只做對主人最有利的事情。」

  萬俟兮笑了,將手撤回,起身道:「第一服解藥半個時辰後送到。這段時間,就有勞你在旁邊多加照顧。」

  眼看她就要下樓,沈迦藍終於忍不住問道:「不會後悔嗎?」

  萬俟兮抿起了雙唇,垂眸道:「會。」停一停,又道,「但別無選擇。」說完自嘲般的笑著搖了搖頭,拂袖下樓。

  然而,沈迦藍的話卻在心間久久回蕩,揮之不去……不會後悔嗎?

  也許今生她將再也碰不到第二個真心喜歡她、以一種男人喜歡女人那樣的方式喜歡她的人,這是她唯一一個可以得到救贖、像正常女孩一樣生活的機會,就這樣放棄了,等年華逝去,別人都兒孫繞膝,而她卻依舊孤身一人之際,必定會後悔自己今日做了這樣的選擇吧。

  再聰明絕頂,再受人推崇,再風光無限,都逃不過寂寞二字。

  人,是多麼脆弱的一種生物。

  怕餓、怕冷,還怕孤獨。

  萬俟兮推門出小樓時,外面還在下雪,地面積雪漸厚,橫縱交錯地印著很多隻腳印,然後延綿成細碎的道路,通往看不到盡頭的遠方。

  她仰起臉龐,看著簷角掛著的那兩隻銅鈴,銅鈴搖晃,她就那樣一直一直看著,在風雪中站了很久。

  後來,據沈府的丫鬟們說:當蘇姥姥來找璿璣公子時,公子的頭髮和肩膀上都積了厚厚的積雪,像個雪人一樣一動不動,嚇得蘇姥姥整張臉都白了,問他幹嗎那麼大冷天站那不動時,璿璣公子只說了一句話——

  「我現在終於再次確認了……姥姥,我討厭雪。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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