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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我在空蕩蕩的月臺轉了幾圈,始終沒看見他。面對著通道口黑黢黢的方向,我半彎腰,雙手按住膝蓋,大口喘氣。

  我想不明白清樹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做錯了。

  第二天上午,我在嶺園照看店鋪。陸銘早上打電話給我,讓我來頂替他。他說上午要陪女友參加一場考試。中午時分,他返回來。

  我正在向一對外國留學生情侶售賣風箏。我和他們聊了二十分鐘,給他們介紹各類風箏的特點、製作手藝、如何放飛等。兩人對中國風箏很感興趣,問這問那。陸銘朝我使使眼,不聲不響地往店門空地搬出茶几、矮木凳、吉他。留學生情侶走後,陸銘呼喚我。

  「來,澄海,陪我喝啤酒。」說罷,將整個瓶口塞進嘴裡,咕咚咕咚灌了幾口。

  我搬張凳子在他對面坐下。茶几上有餅乾和紅泥花生。

  「哪個國家的?」他問。

  「挪威。」

  「何苦跑那麼遠來中國。」

  「他們喜歡中國文化。百聞不如一見,得親自前來。他們已經在北京高校呆了兩年。來廣州是想感受南北文化差異,不久他們將去西部。」

  「看來是真心喜歡中國文化。」他遞瓶酒給我,「我算請對人,英語說得呱啦呱啦。如果是我,真不知如何應付。風箏知識也豐富,說得顧客們目瞪口呆。『物超所值』啊。來,碰杯。」

  喝了幾口,我說:「都是中學練成的。中學時期,我不喝酒,不抽煙,不參加活動,沒有約會,一心努力讀書。乖的程度你可能無法想像。」

  「很好,現在就該放縱。但不能走極端,尋花問柳,賭博吸毒這類事堅決不能幹。」

  他這樣說,我想起清樹。

  「你說,人是不是會突然變的?」

  「是呀。有時變化得太快會讓你瞠目結舌。」

  「那變化的原因是什麼?」

  「很多。各種各樣。很難說清的,也很難理解。但原因肯定是有的。」

  我若有所悟地點點頭。「今天遊人很少,生意冷清……」

  「噓——」

  三隻家燕飛來落在離我們不遠處,蹦跳著啄食陸銘撒下的餅乾渣。家燕不怕生,邊吃邊向我們跳近。背上藍黑色羽毛在陽光下閃爍金屬般光澤,十分漂亮。地上的餅乾渣顆粒不剩時,三隻家燕跳躍幾下,撲騰翅膀沖入天空,最後落在對面一棟騎樓黛青色瓦楞片上。

  「人少才好。難得冷清。人多它們就不會飛到地面上來。」

  我問他怎麼不陪女友遊玩,今天這麼好天氣。

  「說是考試沒考好,沒心情。我說這是何苦,一個文科生去考電腦等級。就為了找工作時多一張證書。教育部那群傢伙吃飽沒事幹,只會變著花樣折騰人。什麼四六級、托業、BEC,名目繁多,我說著都煩。大家都去考,到頭來還不是一個樣。總之,考試這東西害人不淺。」

  陸銘呷一大口啤酒,似乎不吐不快,

  「我們這一代人都把大好青春浪費在考試、升學、分數、培訓班這類事情上。青春本來就苦日無多。哪——」他拿起啤酒瓶晃了晃,「青春就像這啤酒。那些東西就像這瓶底升起的氣泡,你期望它越升越高,越升越大,可一到達頂面還不是破了。你必須不停地搖晃瓶子,製造氣泡,要知道,酒是會喝光的。」

  說完,又猛灌幾口。臉開始漲紅。

  「只要每天太陽照常升起,有心愛的女人陪著一起醒來,有啤酒喝,有這麼美麗的景致可看就夠了。」

  陸銘拍拍我的肩,

  「你知道我退學那會是怎樣的情況。我的一大幫親戚,姑父姑母、小舅小姨,表哥表嫂,全都來了。好似一群暴民。問為什麼不喜歡大學。我不知道怎麼同他們解釋,只說不喜歡學校那個拱形大門。他們都說相同的話,什麼『繼承父業』『四年嘛,晃晃就過去』『為什麼不拿個文憑』。」

  「現在他們見到我,又總是問相同的問題:將來怎麼辦?誰能想到這麼多。對於未來的夢想,我總是想像不出。大概是自己從小到大,得來的一切太過容易,小時候那一個個小小的願望,如一個玩具熊,衝鋒槍,一款最新的遊戲機,我那天晚上提出,第二天早上就可以得到了。正因為太過容易,便失去了等待和追求的心。對一切都無所謂了。」他將瓶中的酒飲盡,「要說願望呢,也不是沒有。現在有個小小願望,哪天能在戲臺,」他指指池塘中的戲臺,「開一個個人吉他獨奏會。有人鼓掌有人喝彩就好,觀眾多少無所謂。」

  「所以每天苦練吉他?」

  「目前就僅有這個願望,再多的想不到。」他歎口氣說,「唉,不知道哪天才能實現。」

  他抱起吉他,打了個響亮的酒嗝,「聽首歌好不好?」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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