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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沒什麼對不起啦。如果你真的令人討厭,我就不會和你坐在一起啦。你對人真誠。我時時刻刻能從你的眼神和話語中感受到你的真誠。就這一點就讓人喜歡。」她抬起手拄在桌面上,「我講的話也沒必要你全部理解,只要你聽著就行。或許從你的角度來說,我的話太多了。」

  「沒有。」我連忙搶白,「有時我真的很需要一個人在耳邊絮絮叨叨地講話。我不喜歡孤獨啊。」

  「真的是這樣?」

  「真的。」我用力點點頭。

  和溫嵐告別後,我坐上381路公車返回宿舍。坐在車上,我思考溫嵐後來對我說的話。我何嘗沒有意識到我身上這種孤獨的傾向性,何嘗不想改變自己。當一重重的樹影混雜著斑駁的陽光連綿不斷地掠過我的眼睛時,我並沒有發現一個生機勃勃的我,我仍舊是我。無數個星期日的我。周而復始的我。在星期日等待星期一,星期一後又迎接星期日的我。

  3

  四月初的一天清晨,我心情大好。昨晚從陸銘的店鋪回來以後,我一直不停地作畫。那些失去的畫面一一在我腦中浮現。我連續作了五幅畫,三幅水彩兩幅油畫。我很少有這樣頭腦清晰,精力充沛的時刻。

  第六幅畫面很快在我腦中成形。我亦仿佛置身其中,那天的天氣和心情,以及空氣在我肌膚上輕輕的流動,我都深感真切。

  當我萬分歡喜地舉起畫筆,欲把腦中畫面形于布上時,畫面突然四分五裂,支離破碎,猶如平靜成鏡的水面投入一塊石子,無論我怎麼凝神,畫面仍在流失。我拿著畫筆的手僵硬地定在畫布二公分之上。

  那天下午,紀美對我說了些什麼呢?

  蕭邦?我吸氣閉目,耳畔流過淙淙的鋼琴聲。

  下午放學後,我常常去紀美的家中聽音樂。一邊聽一邊作畫。紀美住在她小姨家。她姨姨父是個商人,做出口貿易。她姨父是個音樂愛好者,喜歡西方古典音樂和中國戲曲,收藏了大量唱片。當然未到發燒友的程度,但對一個轉戰生意場,回到家立即旋開音響按鈕的商人,就我所見到的來說,是少之又少。

  唱機以及音響設備安置在客廳裡。唱機是CD唱機。九十年代初新潮的產品,價格不菲。音響是高保真音響,聽說請專人手工製作,聲音品質自然好的無話可說。這一套昂貴的設備令我乍舌驚歎,羡慕不已。而當時流行千家萬戶,充斥大街小巷的都是聲音粗糙惡劣的磁帶錄放影機。

  紀美家吸引,令我心馳神往的不是客廳這一套昂貴的設備,而是她姨父書房裡那台黑膠唱機。唱機置於精緻漂亮的紅木匣子中,放上黑膠唱片,輕輕往裡撥動唱臂,音樂聲便從兩個小型音箱中汩汩流出。音質比CD唱機更上一層樓。單就是那厚重黑實的黑膠唱片以及封套常常出現的油畫畫面就令我心醉神迷,愛不釋手。擁有一台黑膠唱機一度成為我少年時代最想要的禮物。

  唱片的數量我沒有仔細數過,肯定很多,但大多數是CD唱片。黑膠唱片我數過,共五十四張,有八張嚴重損壞不能播放。由於CD唱片日益盛行,他姨父對我抱怨,再也買不到好的黑膠唱片。因此數量一直定格在四十二。

  她姨父的兩個兒子,一個表哥,一個表弟,都不喜歡聽古典樂和戲曲,他們喜歡搖滾樂和港臺流行樂,對戲曲,我和紀美也不太喜歡,抱著尚可的態度,但對古典樂,我們是熱衷有加。算是和她姨父有共同喜好。而照料這些唱片理所當然落在紀美的身上。

  黑膠唱片中,大多是西方古典樂。那時,每個下午接近傍晚時分,我和紀美躲在她姨父的書房中聽莫札特,蕭邦,李斯特,柴可夫斯基,勞特勞斯,德布西,不加選擇,囫圇吞棗地聽。最後一致尊崇蕭邦。愛屋及烏,演奏蕭邦樂曲的鋼琴家魯賓斯坦亦不勝喜愛。

  蕭邦的音樂中,我們尤其喜歡他的夜曲和瑪祖卡曲。不過,那時我們未能領悟蕭邦樂曲中的蘊味和情感,悟出其中的彈奏技巧和音樂特質,亦不能想出柔美、細膩、夢幻、詩意等諸如此類的語言描繪。但其中的感傷和溫暖,給予我們的慰藉和鼓勵,我們卻能心領神會。那些音符和旋律,綿綿汩汩,流轉縈繞。仿佛一支畫筆在我們腦中靜靜描繪出碧空下一望無際的水稻田,月夜下寂寂無語的海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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