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瀾本嫁衣 | 上頁 下頁
三十七


  人總是說太多的如果。其實現實世界只有太多的但是。

  但是葉知秋連一張正式的畢業證都沒有,找一份正式的白天工作談何容易。她不在傍大款,不再進夜場陪酒,不在化濃妝,穿得周周正正,去公司和單位面試。

  事業單位都靠背景和關係,她都沒有,權且只好選擇去公司。即便如此可她還是一無所有,不知道碰了多少釘子,有時候撲到我的住處來撒氣——什麼世道,上來只問學歷,工作經歷,證書……

  我覺得好笑,回答她,不問這個該問什麼。

  她曾經進了一家小公司,不過就是從端茶倒水打雜做起,當過小老闆的秘書,又摳門又澀情,動手動腳也就算了,變本加厲直接說要她陪床,她氣得扔資料夾狠狠砸了那個人,頭也不回辭職就走,心裡恨得牙癢:為了做這麼個打雜小秘掙工資就要讓你白睡,老娘還不如像從前那樣傍大款做雞頭。

  又再也不能指望男朋友來養活自己——他也是普通畢業生,也是在掙扎求職,沒錢沒房沒車,兩人的日子過得窮酸艱辛,還忙得不行。

  這就是所謂正常人的生活。原來過正常人的生活依然還是這麼的難——她頓覺到這世味不堪咀嚼。

  她沒有辦法,閑得發慌,只得撿起了老行當,進夜總會做暖場小姐。

  而今重操舊業,她的底線高了一些,只是逢場作戲陪陪酒,掙一些消費和月結薪水。夠生活變好。平均下來一個月還是有兩三千,不算多頁不算少。跟窮小子男朋友一拍兩散,做回單身。

  她在夜場總是又碰見康以明。他還不是照樣夜夜攜著不同的女伴來作陪,撞見知秋,兩人皆有世事不過如此的感受。兜了一大圈子還是原來的樣子。康以明看到知秋身邊有客人還是要吃醋,動輒去碰瓷兒打架,有時候又叫她過來坐,喝得爛醉,意亂情迷,眼神卻炯炯看著她說,還是想你。

  但想念歸想念,記憶復活了又如何,太多事情一去不復返,一去不復返。

  她又沒有了落腳的地方,便住到我和耀輝的家裡來。作息是晝伏夜出,怕打擾我們睡覺,每日夜場結束之後她就和客人去吃夜宵,熬到清晨六七點才回來,彼時我和耀輝都該起床去學校,白日家裡無人,她便可以大睡。

  偶爾我們回家早,還是能夠在家碰到她。她時時還摸著耀輝的頭,逗他:小弟小弟,以後你就是我妹夫……這樣的調情讓何耀輝滿臉羞紅,只知道一言不發地看著她。

  週末的時候她偶爾還會帶上耀輝去夜場玩樂。但我通常不去,獨自在家。

  耀輝的寫作有所成績,知秋來到我們家大概也有調劑作用,那年寒假,我見他的抑鬱有所好轉,提出希望他可以和我一起回洛橋的老家。過去我向他提起哪裡說,他也曾說嚮往去看看。

  我對他說起之後,他卻拒絕了,說父母過年要和他在一起,他要回浙江。我想也對,於是又問知秋,你回家看看嗎。

  知秋亦說,我不用回去了,你帶上我的心意便是。

  那年冬天,我又回到故鄉。在洛橋,母親迎接我,做了一頓傳統的飯菜。都是我愛吃的東西。

  此前我已經寫過家書,告訴了母親臥與何耀輝的事情。母親覺得欣慰——她要的就是我做這樣的女子。

  家裡即便到了過年還是這樣的安靜。她忽然問及我,耀輝呢,你不是說那個孩子會和你一起回來嗎。

  我說,過年他也是要回他的老家,來不了。

  母親稱是,很久之後遲疑地問,那葉知秋呢,她現在怎樣。

  我說,她很好,你別擔心。

  大年除夕,我與母親獨自在家度過。十年如一日的寂靜仍舊絲毫沒有增減,守著電視裡的歌舞昇平,聽著外面的鞭炮爆竹之聲……世間如此喧嘩熱鬧,我心裡一片寂靜。少頃,母親說,一生,我想給你一件東西看看。我推著母親進裡屋,她從櫃子裡拿出了一件旗袍,遞給我。

  我小心地細細展開來如展開一襲生命的霓裳——是一件正紅色的絲綢旗袍,華貴森細,這樣的鮮麗如雪……

  母親說,我為他人做了一輩子的嫁衣。這一件唯獨贈你。我希望有生之年見得你有個好歸宿……

  我捧著這件瀾本嫁衣,不知為何內心忽然酸楚煎熬,如此便撲到在地泣不成聲。我似乎已經看到了她的失望。太多的不可奈何,我只希求母親的原諒。

  待寒假過去,冬天已經盡了。洛橋又是一春,陽光瀲灩,映山紅在外祖母的墳山上漫山遍野燃燒如火,晴日裡蒼穹是令人心碎的湛藍,天地無欺,唯有清澈的生機盎然。轎夫抬著母親出門,我們一道去掃墓。幼年時我只能跟在後面一路跑,而今我可以走在母親身邊,給

  她遞上一口茶水。

  在寧靜的山野之間,母親與我靜靜坐著。我只見得天地之間的遼闊和燦爛,春陽和煦,遍地皆是生機的氣息,母親忽然對我說如此說起——一生,那其實不過是我的希望而已。你想要怎樣的一生……你自己定奪……我是你的母親,只要你好,我便心甘。

  5

  結束了寒假,我回到津城,下了火車便回家。到了的時候是中午,打開門,葉知秋與何耀輝還未起床穿衣,親密地相擁,正欲親吻。

  這一次房間裡竟然是通透光明,耀輝不再拉嚴黑暗的窗簾。陽光從窗戶灑下,他們的臉與身體這樣的明亮。我竟然無比平靜,好似他們本來就在一起。我默默關上了門,走進來。無力非常的安靜。他們絲毫沒有慌亂,依然相擁,我亦沒有慌亂,低頭只尋思何處放行李。

  葉知秋打破沉寂,鎮定地喊我,一生,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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