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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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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與何耀輝大學四年的戀情,說來也不過是一種尋常。要論多少細節,細數起來不過都是年輕時候的片段。那時我恰恰除了自己之外,很相信他人他事。何耀輝這樣一個人,我不是沒有全心全意對待過。雖然都是心甘情願的事情,後來想起來,當時是覺得付出必有回報,所以那麼義無反顧地對待。

  「我以為我遇到了所謂的真愛。」

  這是事後我無奈慨歎最多的一句話。我在當時可是一心托以終生的。然而我心向明月,明月照溝渠。輕信和固執總是那時候的頑疾。心有多珍貴,彼時誰都不太懂得,因此濫用濫傷,包括我自己這一邊。其實或許我與他的心從未真正走進過,所以要論離別恐怕都是勉強。何耀輝是我見過的性情最敏感最脆弱的人,大概這源於他的寫作天份。連狗都有性格,何況是人。我多麼希望他能夠簡單快活一點,可是事情放到他這裡總是變得複雜不堪。他有他的一個精神世界。人總是有太多的極端,如康以明那樣沒有心肺的大有人在,像何耀輝這樣太過細膩的人也不少。

  多久之後我才懂得,他要的不過是一個陪襯,夥伴,陷入被害妄想時需要有一個人接受他的被害妄想,並且充分安慰。其實太多時候我愛他便是希望搭救他,奈何他總是拒絕搭救,溺在水中,只會搖搖伸手,一番絕望地哭喊自己是最悲慘的一個:愛我就與我一起跳下來。

  這就怎可以呢。我連托以終生都有決心,何嘗沒有跳下去的勇氣,只是啊只是,連他沉溺其中的那池水都是他幻想出來的。在他身上根本沒有什麼真正的苦難。我終於明白,如果苦難是虛幻無形的,那我即便有心搭救他,都是無能為力了。我倒真希望他經歷一些真實的苦難,如此他大概會懂得他其實一無所缺。

  零星破碎的歡愉片刻也不是沒有過。剛剛在一起的時候有多花好月圓,良辰美景,想起來覺得恍若隔世。罷了罷了,都是些素常的橋段。

  大學時代,我常與他在夜晚林間慢慢散步,一路無言,心中清明無限。校園裡這樣的情侶比比皆是,月光之下兩個年輕人的並肩身影比夜色溫柔。那個時候的何耀輝看太多的書,我們的時間常常都是在圖書館度過,他在遇見我之後更加喜歡寫詩寫文,又極想出去看世界,非常喜歡旅行。這些與我都是一拍即合。

  在學校時我們一起學習德語,用他的話說是想要走出去看看,不想做井底之蛙。這些願望我也一樣有。我們其實一起走過很多地方,兩個學生一切背包旅行有諸多窮酸之處,都是坐長途客車,住青年旅館,喝開水吃麵包。可是在我看來這些都是樂趣,因為他在我身邊,所以一切旅途都非常美好。那麼多次站在山頂俯瞰雲海,習風陣陣,天地蒼蒼,我望著他的側臉,極想與他一生一世--我也真的一度認為我們就此會一生一世了。

  我也曾就是那樣用心的小女子,歡天喜地地把他宿舍的衣物和床單抱回來清洗曬乾,再送回去。下課了先去食堂打好飯菜在老位置等著他來吃。吃完就收了他的飯盆,拿回去幫他細心地洗。那時我們傍晚散步,然後一起在圖書館看書,自習到晚上,再回到寢室。分別得時候會擁抱親吻。

  他想要買的書,需要用的東西,我都盡力滿足。東奔西跑地尋一些東西,他喜歡的,或者我認為是好的東西……存錢來買下,給他驚喜。那個時候做家教打工掙錢略有一些收入,也全都是花給了他。

  他開始寫詩作文,越來越沉浸在一個自戀自戀的精神世界裡。漸漸熟悉之後,我才發現他並不是一個簡單快活的人,時常都是憂鬱模樣。他的多愁善感似乎來自天性。在他人身上或許這樣的性格是可以用來標榜個性的花招,甚至會想的富有涵養氣質高貴……但現實是,與這樣的人在一起,我常手足無措。

  他的感受太豐富。但現世生命又容不得這般不切實際地活著。

  奈何這是走進我心的第一個人,我情不自禁要傾心對待--自幼我便是一個惶恐感恩的人。我為了讓他可以擁有平靜愉快的心情,付出太多心力已無法計算。

  可慰的是,他因為本性的善良和靈性,是可以懂得的。他多數時候並不表露感激,或許是面子的問題,與親密的人之間說不出客套的話。

  我對他的照顧,他承接起來也似乎覺得就是應當。我以為他心力會記得。所以不會計較,太多事情我已經甘願,且似乎早已沒有退路。這猶如一種慣性。

  偶爾在他極端脆弱動情,渴望獲得安慰的時候,他還是會執著我的手說,一生,和你在一起讓我覺得此生有希望和意義。你不要離開我。你不要離開我。

  我一度為這些微波的,僅僅存在於言辭上的感恩和愛意,欣慰得無以復加。只覺得付出再多也心甘情願,別無他求,只願長長久久。

  但我並不是不能漸漸明白--原來這個人是需要我,且,只是需要我。他是這樣的需要一個人愛他。需要極大地,無限自私的,陪襯堅實的,持之以恆的,愛。他需要我,是因為我太愛他。因為那個時候,我是有心有愛的平凡女子。

  但他並不愛我。與我的之間。是一種賴以生存的關懷需要。他並不是愛我。

  大三開始他說他希望能有有一個獨立的空間,宿舍裡面那些看黃片通宵打牌的男生叫他無法忍受。彼時我也很想與他生活在一起,於是我們租了房子搬出宿舍。

  錢不多,只找了一間舊房子湊合。是很老的殖民時代的歐式舊房子,外觀上非常漂亮,但內裡破舊,地板,天花都年久失修,牆壁上的石灰非常粗糙,大塊大塊剝落。木門上還是掛鎖。住人其實勉強可以將就,但我或許有些潔癖講究,辛苦打掃了三天的房間,又添置了一些簡單的東西,把宿舍裡不多的生活必需品都搬了過來——房子裡簡樸陳舊,但還是乾乾淨淨,總算看得過去了。

  我喜歡的是後院的櫻花樹,和籬笆上的白色野薔薇。春日開花時節,野薔薇的翠綠小葉之間綻出一簇簇細碎的白色花朵,一樹粉白的櫻花在風中飄落如雨……再無比這更厭世更美的植物了。睹之叫人心碎。

  我與耀輝在這裡住著,度過一段並不算短的時間。早晨的時候他騎自行車載著我一起去學校上課……中午大都是在學校的食堂吃飯,下午騎車一起回來。晚上看看書,做些雜事,偶爾出門散步,就這樣度過一天。

  我像他的妻子一般,平日裡要為兩個人的生活打算,週末昨晚家教回來還要燒菜做飯洗衣拖地。我其實喜歡陽光明亮的房間。這老房子有教堂般的高大木欞窗戶,頂端是弧形的那種,陽光照耀的時刻,室內有一塊透徹的明亮,看得到呈放射狀的束束光線,纖塵畢現。然而何耀輝非常不喜歡亮光,他總是緊緊地拉嚴窗簾,在我做家務事的時候,看書,寫作,屋內常常只有古典音樂的聲音。

  我們都過得十分安靜。他與我算來已有三四年。如此在一起時因為我太愛他。因為那個時候,我還是是個有心有愛的平凡女子。而他又需要愛,需要照顧,需要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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