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瀾本嫁衣 | 上頁 下頁 |
二十二 |
|
那夜下了雪,絮絨一般的碎碎雪花漫天飛舞,北風灌進地下停車場,穿堂而過,呼嘯聲森然。慘白燈光,汽油味這樣濃重,好像大火在即。她躺在牆角,痛得發不出聲音。阿蘭和阿美把她救出來的時候,肋骨已經斷了三根,還有內出血。 阿蘭把她送到醫院便打電話給康以明,準備要走。知秋痛楚,臉色青暗如墓,她仍拉著她的手說,阿蘭,你不要走,陪陪我。 阿蘭說,蘇琴,你何苦。我知道你對我好,但你不要希望我能回報你。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別怨我。我是誠懇對你,才對你這樣說實話。我很多年不用說實話了。 知秋至此終於放了手。落下大大一滴眼淚。只此一滴。 世事不過如此。不過如此。 她躺在病床上,又懂得了一點。 康以明來看她,陪在她病床邊。她腹腔內還有淤血,斷骨的地方已經打上了石膏。醒過來之後她能夠說話。嘴唇泛白。她的身體這樣的薄瘦,躺著蓋了厚被子就好象沒有了一樣。床看上去幾乎是平平的。 臥病在床的時日,康以明偶爾來探望,多數時候不知去向。可氣可笑的是,他自從獲得自由可以任意嫖妓,就變本加厲喜歡與她交流感受心得。將他玩過的各色各樣女子拿來與她品頭論足,就在病床邊說得越來越起勁。 知秋忍無可忍,只是說:你做了便做了,不要與我來說什麼感受。他卻不肯:你病了但我不能讓你寂寞呀。我又不會隱瞞你。 他執意還說,有個女人我最近正在追,非常有意思。不知道你們女孩子喜歡聽什麼樣的情話,幫我想幾條中聽的寫成卡片給她。對了,明天我還要出差,這個是花店的電話,你記得要催他們送花給她。他又說,這些是給你買的零食,你吃吧。等你好了帶你去逛街買衣服。 他說得這樣輕鬆自然,叫人懷疑是否果真這樣其實就是順理成章的。也許是的。個人有個人的邏輯。 他出差離去,留下阿美來照顧她。 知秋想想便覺得與以明的維繫實在已經荒唐破碎。為何,他就是不肯懂得另外一條路。 愛怎可是如此的。 愛是平日裡他喝醉了回家來,倒上床吐得滿地都是,她把他的鞋脫掉,把他的腿抬上床,在他的鼾聲中把地板打掃乾淨。愛是落寞地坐在床邊,看看他的臉。想起一些少年舊事。愛是純真年代在冰冷的游泳場館一起嬉戲……愛是記得他的臉容,皮膚,這少年時代起就萬分熟悉的身體。愛是放學他來到她的學校門口,帶她去喝疙瘩湯。愛是用獻血補助的錢給她買過一條裙子。愛是跑遍全城給她找一份有她喜歡的明星的報紙。愛是他穿紅色運動衣,來洛橋看她。愛是三年後重逢,吃飯時他為她剝了一顆蒜。 以明以明你可記得。我們不是沒有過歡喜甜蜜,單純愛意。十幾年的相識,我們彼此沒有情分也有緣分。 但是一別三年,為何為何,再走到一起時就面目全非。 阿蘭來看望她。她正值心碎,看到她便執著她的手哭訴,阿蘭,我知道你也喜歡以明,我撮合你們在一起吧。他也肯定會喜歡你的。 阿蘭沒有說什麼,鎮定自若地削了一隻梨給她,眼神冷漠如蜥蜴,緩緩說,不必了。他早就說過愛我。不過是在床上高潮的時候。我不屑於什麼愛不愛。 「以明,其實你不知道我有多依戀你。在你身上有過多大的夢想。」她默念。 這句話忽然說得連她自己也痛心起來。她只覺得淚在心裡濕了又濕,大概是因為有血的潤滑——她按著胸口,血尚熱。她尚活著。然而這個世界何時失卻了是非。用心永遠是一敗塗地的無用事情。 洛橋早就消失在她印記中。我想她彼時也早就不記得我。在充斥著鈔票,酒,違禁藥品,重音樂,男人的體味與口臭,女子的香水的CLUB,迷宮一般包廂眾多的KTV,洗浴城兼妓院,隱秘冰會這類場所。赤裸的情欲,盲目,空虛,孤獨,蜉蝣一般的墮落人群。一張張嚴絲合縫地契合人性所有弱點的溫床。猶如在七原罪中一晌貪歡。這是她看到的陷阱天堂。她曾經這樣滿目希望地對我說,這是我的起點,我要從這裡開始打天下。 我聽了只覺得可笑。我沒有問:難道你不覺得這個起點是一個流沙陷阱,等你希求邁步向正常人間跑出的時候,早就已經不知不覺陷入沒頂之災,抽身不得。 三個月後以明接她出院。她走出病房之時,恍覺對那個原罪世界有三個月的告別,就好象重生一般。日光原來充滿了溫度,望著就耀眼落淚。白晝原來是這樣的。她都快不記得室外的白晝是什麼樣子了。 那日她說,我不想回家。 以明問道,那你想怎樣? 她默默站著不說話。以明不耐煩,便逕自帶著她去大商場購物。幾件奢侈品牌的衣服和皮包,裝進大紙袋裡提著,看上去耀武揚威很大一堆,她拎在手裡,再無過去天真爛漫的小小歡喜,神情落魄憂鬱,說道,我痛,還是回家吧。 那夜以明還與她做了愛。她不知道她就此懷了他的孩子。傷口還在身上。她如蜻蜓一般細細瘦瘦的身體,越是有傷口越想與他莋愛。頭一次這樣地想。仿佛莊重殘酷的血祭儀式,用以告別。但他渾然不知。知秋瘦小身體就這樣赤裸擺在他壯碩的陰影裡,她忽然覺得此夜格外幽暗。媾和這般激烈,卻好似仍然是兩具沒有關聯的身體。她傷口這樣的痛,一如內心。她專心致志地感受痛楚,她害怕再多劫難之後她將再也感受不到痛楚…… 窗子外面一夜燦爛喧嘩,有人在樓下聚眾看球賽,歡叫聲不停。她在模糊遙遠的歡呼聲中看著以明,神情扭曲如少年時的那一個夜晚,她幽暗地說了尋常小女子的話:以明,我愛你。我極愛你的。你不要離棄我。不要離棄我。 以明臉上泛起笑容,他說,我不會。因為要走的必定是你,而我肯定會留你。 那我們結婚吧。 以明恰好在此刻泄出,接著痛快地閉著眼睛緩緩舒了一口氣,他們停下來,一瞬間極其闃寂,好似激烈爭吵中間忽然的靜默。好似末日之前的瞬間,或者末日之後的永世。他問她,你剛才說什麼,結婚嗎? 她無言點頭。 那好吧。 末了他又說:我可從來沒有拒絕女子要向我求婚。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