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瀾本嫁衣 | 上頁 下頁
二十一


  知秋頓覺心碎。原來事情永遠不會是不是她期待的樣子。她其實早就應該明白:希望對有的人來說是希望。對有的人來說是只不過是一場披著幻覺外衣的劫難。

  她想與他結婚生子,廝守下去。她希望能牽著兩個孩子的手逛街。給他們買糖和玩具。孩子笑聲甜膩,如金黃色的蜂蜜,小小的嘴唇會叫她媽媽。叫他爸爸。

  奈何這樣的人她找不到。以明只與她酒肉天地,不肯與她安定。他開著車帶她回家,在路上兩個人爭執起來,她尖叫,要他停車。知秋打開車門,撲到路邊就開始嘔吐一般痛徹地大哭。夜色這樣森森華麗,燈紅酒綠,車水馬龍川流不息。這冰冷的川流不息之間,目光與燈光一樣無情。有多少人失意,在此時此刻落著淚,個人有個人的心酸苦處,無可磨滅無可依傍。

  男子把車停在路邊,走過來扶她。她傷心說:以明,我不要你待我像尋常女子。我可是真正愛你的。那些小姐拿走你的小費便散去,人影全無,但我不會。你就算是個窮人,我也想與你結婚生子。

  康以明看著她,不知所言。他心裡又覺得,哪有這麼複雜的事情,為何你們女子總是動不動就要議論愛,要結婚。我與你在一起有朝有夕,浮華開懷,我尚且愛你,難道還不夠。

  知秋哭得疲累,他把她一把抱起,帶上車開回家。夜裡已經睡下,又有人來敲門,前來找康以明翻舊賬。敲門聲急促劇烈,大概是因為心碎。

  知秋不得不醒了。來人是個年輕女子,隱藏在妝容下的容顏庸常得叫人過眼就忘。她懷了孕,認定是以明的。進門便摑了以明的耳光,又捶打他的胸膛。你對不起我,對不起我,她一直叫,面容猙獰起來。

  知秋披著睡衣走進客廳,冷冷注視,臉色漸漸難看,但仍舊克制。康以明心虛,急於應付,草草給了一疊鈔票哄她快走:現在不方便,你快走,有事以後商量。

  女子被推出了門外,還在吵吵嚷嚷,康以明砰地一聲關上了門,有了上次捉姦在床挨她刀砍的教訓,此番表情略有緊張,甚有防禦之意。但是知秋沒有發作,面無表情地回了房間睡覺。以明竊喜,偷偷在她身後松了一口氣。

  她聽到,只在心裡苦笑了一下。她好歹也是聰明人:到了這個地步,她撒潑打鬧也沒有用,謹防弄煩了他,把自己搞成了那個被趕出門外的可憐女人。

  何時在這情愛遊戲中,她就敗下陣來,再無底線可言?她忽然感到自己命如稻草,原來與以明身邊她所認為的尋常女子無異。

  愛不是如此。至少她需要的不是如此。但這希望是劫難。她無可奈何。

  如此如此,知秋漸漸習慣睡在這個男子的床上,看著一個又一個女人被打發走。有來質問一夜歡愉之後為何再不聯繫的,有十三歲的初中生給了初夜又來找他哭鬧的,有前來索要分手費的,有懷孕的,流產的,甚至還有帶著兩個月大的私生子前來索要巨額撫養費的……

  知秋見多了,竟然開始有一種勝利快感。這般原始的心態,好似動物世界裡雌性在爭逐與種群中的首領雄性交配繁殖,她得以勝出。

  何時愛已變成這樣?

  人畢竟不是動物。

  他們繼續在一起又過了大半年。知秋在金龍騰客源最廣,有康以明以及他的狐朋狗友常常來喝酒叫雞,她的面子越來越大。金龍騰的老闆叫她做雞頭,分給她三十個小姐,連阿蘭也在她手下。女子們起初全都不服,見她區區小女子,何以騎在自己頭上。事事刁難她。小姐不肯陪酒,擺臉色給客人看,客人就把她這個雞頭叫來訓話。不料知秋若要打起人來下手極黑,一邊給客人賠笑,一邊給小姐甩了十幾個耳光,兇神惡煞按著她腦袋就往桌沿上撞,拿起酒瓶捏著她的嘴就往下灌,好似對待一隻即要挨宰的鴨子。女子一臉都是酒水,頭髮被扯得七零八落,她又把她按在客人的褲襠前令她給客人道歉。三番五次殺雞儆猴之後,手下的小姐個個都被她打得服服帖帖,低聲下氣地叫她,蘇琴姐。蘇琴姐。

  知秋十九歲便經營起了手裡的皮肉生意,客人關係網打開,人脈越來越多。她生意不錯,略有了一些錢,帶著手下的女孩子,租了房子讓她們集中住起來,免得她們私接野客,與別的雞頭發生糾紛。

  新來的農村女孩阿美到了她的手下,她會教她用怎樣的姿態看人才顯得純情嬌媚,如何說話才能討好人。阿美靠學到的本事賣初夜給一個老男人,那人六十多歲,阿美跟他孫女一般年齡。那老人已經沒了什麼性能力,前後睡了多次才終於買到了初夜,實屬嫖得不易。但阿美乖巧伶俐,哄得他像給小孫女壓歲錢一般,甘心在無效次數中照付嫖資。由此她戲劇性地多得了三萬多塊,買了一瓶香奈兒香水禮償她的女主人,殷勤地叫她,蘇琴姐。

  知秋的確越來越有女主人的儀態。她還與以明在一起,他來看她,兩人在包廂裡面尋開心,以明很快亢奮起來,知秋便讓他下樓去與手下的小姐行歡泄欲。

  康以明得到知秋這樣的女子,不僅不計較還支持自己嫖娼,忽然覺得三生有幸,很快睡遍了知秋手下的小姐。如此的如此,性欲得到了解決,兩人關係漸漸的和諧,還給知秋的生意撐了場子,大概果然是一舉多得。

  她早已懶於計較這一切,內心底線好似一根經久使用的橡筋,越來越鬆弛——不過是心灰意冷,只想全心照顧生意。知秋仍舊十分偏愛阿蘭,把別的小姐的台全都讓給她。嫖客就只有那麼多,皮條再拉也要人家願意才行。阿蘭一天接七八個客,別的小姐沒台可坐,於是集體不滿,怨氣積累了一段時間,終於出了事。

  十幾個人把她騙出去說是有飯局,開車到地下停車場時,把她拖出去狠狠揍了一頓。拳打腳踢像一陣暴雨,她順從地蜷在地上承受,因為知道在劫難逃。那麼多次在劫難逃以後還會有但是她永不害怕。人已散去,她像一根折斷的木棍一般癱在地下停車場的牆角裡,身體折成兩截,嘴裡大口大口吐著血。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