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瀾本嫁衣 | 上頁 下頁 |
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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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貳 [以明。其實有很多次,她都想如此對他說:你對我而言像是一次猶豫再三的看望,知道去了不如不去要好。但又不可終日不見——這與陌路者有什麼不同。] 1 在荒涼而明亮的情欲間,康以明迅疾忘卻形形色色的女人的臉。 在臨行的機場我看到他。聽到了知秋的死訊,一時悲從中來,他帶我到旁邊的咖啡廳歇息。我想如果知秋此刻還能再與他相見一次,她定還會覺得:在他面前,一坐就失卻時間。靜靜看著他,仿佛走過了一世浮生。其實不過是一小段午後的片刻光景。 說了那麼多次再也不與他相見。都還是捨不得。雖然不過是分分合合的苟且殘緣。知秋這一次終於做到了。但她死去的消息從我是從康以明那裡得知,實在叫我悲哀。 我看著他。就自然想起姐姐。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我不知道他的內心是否如此。 自他十七歲到今,與康以明有染的女子已經不計其數。每個夜晚他都可以網獲命如稻草的女子投懷送抱。他喝完酒,打完架,看完當夜冤家路窄的舊情人為他爭風吃醋,就意興闌珊地帶著剛剛敲定的女人回家,幹完之後給她們視滿意程度而數額不等的鈔票。這些命如稻草的女子,都長著一模一樣的臉,化一模一樣的濃妝,假胸假臉,假睫毛像蜘蛛腿一般粗黑帶毒,連穿著打扮都總是一模一樣。春風得意時穿頂級名牌坐跑車,落魄潦倒的時連速食麵都吃不起。這些殘酷跌宕,她們都一模一樣地經歷。於是漸漸沒有感慨炎涼的興趣,權且刪隱各自往生的陰暗,只將一副身體,一臉討笑呈現給他。她們在他記憶中閃過的長度,或許只有半個小時。 於是如此。在一段又一段目的單純的,荒涼而明亮的情欲之間,他越來越不能記得她們的臉。 康以明二十幾歲便從游泳隊退了役,跟著父親做些生意,同時在富婆聚集的高級會所做健身教練。寂寞難耐的有錢太太來健身房裝腔作勢地運動,也不過就是為了看一看漂亮男人的胸肌和屁股,回家之後摸著自己的寵物大狗,或者跟大狗沒有什麼區別的又肥又醜的老公,哪怕搞人獸交也有一個清晰形象供以意淫助興。 他人眼中康以明是英挺倜儻的男子——若論皮囊,這一點我也不得不承認——但這光鮮皮囊之下,我仍然沒有看到一絲不落窠臼的靈魂真相。生活中大多數時間他都是在與女人廝混。他的邏輯是,錢留著不過就成了紙,反正青春再好,不論珍不珍惜都是要失去,他於是決定該享受的時分不該猶豫:難道要淪落成大性大愛不能做,大魚大肉不能吃的糟老頭子,日日只能望洋興嘆。 2 以明。其實有這樣多次,她都想如此對他說:你對我而言像是一次猶豫再三的看望,知道去了不如不去要好。但又不可終日不見:這與陌路者有什麼不同。 以明模模糊糊想起如此隻言片語,漸漸察覺,他竟也快要忘卻她的臉。 在知秋離開之後,以明在夜裡依舊是混跡各個酒吧,攜每日更新的女伴亮相,坐在一起玩骰盅,喝酒——人與人的尋常之處,有時候真的是找不出一絲帶有新意的交流來。又或許交流是疲倦費神的事情:誰都不會真的關懷他人的不幸,個人尚來不及咀嚼個人的遭遇。這是為何人間之所以是人間。 康以明和陌生女子調情,遇到中意的,就帶回家,若沒有遇到就叫雞。不過多半都不需他費力,便有大把女人往身上貼。大陸從七十年代到今天不過三十年上下的時間,就走過了這般匪夷所思的社會進程,性壓抑的時代早就過去——如今有錢男人總是不缺女子,哪管他長相:何況康以明生就一副漂亮皮囊。他高興時就扔一萬塊錢鈔票給台柱舞女買一百個大花籃,擺滿整個夜場,讓別人幾乎坐不下。營造闊氣的快感如同女人的諂笑和酥軟身體一樣,都令他欣快發抖。 時間與排場都漸近尾聲時,如果沒有打架,他便醉酒開車帶著女伴回家行歡。在黑暗街道把車開得一路飆馳,迅疾得像是墜落黑色懸崖的一顆石子。因為意識模糊所以可以任意賭博性命。包括他人的。這大概是沒有希望的人最樂意的事情。 但時不時的,如此時刻他偶爾還會聽見有聲音在失意的深處對自己說,知秋走了,知秋走了。她回不來了。 她再也不回來了。 去年這個時候他追去她的大學宿舍,在樓下趴在鐵柵欄上,像頭發狂的獅子一樣地喊,知秋,你給我出來。你給我出來。樓道裡的女生聽見,紛紛對知秋側目,或者在耳旁小聲告訴她,下面有個人一直在喊你的名字要見你。 知秋淡淡說,我知道了。 天黑的時候她還是下了樓去。以明見著她,便一把就拉著她說話,一遍又一遍:原諒我,對不起……等等等等。 以明身著藏青色的合身西裝,這個漂亮男人在知秋面前不停懺悔,身旁是素面朝天的普通大學女生三兩成群地走過,穿著廉價的普通恤衫,嘴上嘮叨著食堂飯菜的價錢和味道,提著開水瓶,胡亂紮起的頭髮,容貌平庸無神。她們紛紛側目,互相交頭接耳不斷猜測。 以明淚水誠懇,但知秋知道儘管他是真心捨不得——也不過就是僅僅止於真心捨不得。愛並不是如此,至少她需求的不同。 以明不肯放棄,說,跟我去檢查,我要你把孩子生下來。 知秋說,以明,你走吧。孩子已經沒了。 以明一把就抓住她,幾乎快要把她提了起來,說,不可能,孩子肯定還在。你這麼愛我,肯定捨不得。 知秋一陣心涼:事到如今他仍然只說,「你這麼愛我,肯定捨不得。」他心裡仍然還是只有他自己。可是她連氣都氣不過來了,只能心如死灰地回答他,真的沒有了。 不行,你他媽的必須跟我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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