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瀾本嫁衣 | 上頁 下頁 |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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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葉青又跟了一個男人,兩個人要結婚。男人的家在黑龍江,說是如果要結婚就一定要回老家去,他不要倒插門。彼時知秋十五歲,已經在少年體校練了十二年的游泳——她自小就被送到體校去了。 那天是週末,母親騎著自行車來接她回家。北方的春天,時有沙塵暴,她們在路上遇到大風,上坡的時候,烈風迎面而來,母親騎不動,兩個人下車來推著車前進,風沙灌滿了口鼻,她們躬著身子把頭埋在雙臂間艱難前行,那一刻知秋瞥見了母親緊閉雙眼,五官皺巴著如同在承接綿延的苦難,如此一張狼狽衰老的臉,忽然令她十分傷心。她感到些許心酸來,卻聽到母親在風中喊起來,知秋,要是我跟叔叔去黑龍江,你走不走。 她閉著眼睛,大聲地喊出來回答母親,我不會跟你走。 葉青知道與這個男人其實並無希望可以過上所謂的幸福生活,只是留在這裡更加沒有指盼,所以想要離去。她倒還真是害怕這個繼父再對葉知秋做出禽獸的事情來,於是打算留下葉知秋,暫且寄養到我們家,等到一切好轉之後再把她接過去不遲。 7 知秋就這樣被送到了我們家來。我與她在小鎮洛橋度過三年時光。 我與她並無血緣,長得也不相似。我自知自己形容平庸,沒有什麼得意姿色。而知秋身體瘦削如竹,骨骼纖細,膚色白皙,性格中有驚人的暴戾。我母親仍似一句平靜不急迫的謊言,終日與布料為伴,知秋的來與去,對她並無太多影響。她依舊是在廳堂裡做著活兒,儘管我常常懷疑哪有那麼多的活兒可以做。 母親一直告誡我,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一生,你要用功讀書。否則沒有出路。 我也一直就是讀書的料,學習用功。在書本之外的世界,我找不到信心與座標,又或者是因為絲毫沒有瞭解。教室,書本,老師,同學,母親。這些是我二十歲之前的生命構成。想來真是不可思議,二十年時光,簡單至四五個名詞就可以概括。 但知秋不是。我記得知秋來洛橋上學第一天就與同學打架,把那個男生打得抱頭逃竄,直奔男廁。知秋卻不甘休,已經是高一的女孩子,卻徑直追進男廁所,砰砰幾下踢開門,抓起地上的垃圾簍就把它扣在男生的腦袋上,用北方話大聲罵,我操你媽! 當時廁所裡還有膽小男生在小解,被她的嗓音嚇得褲子都忘了提起就跑出來。她這樣一鬧,被老師叫到辦公室去訓,老師罵完要請家長,她說,我沒有媽,也沒有爸,你請個頭。 中午放學知秋若無其事地回家來,臉上手上都有瘀青。母親非常驚慌,問,知秋,你怎麼了?她淡淡說,打架了。 一個星期之後老師就來家訪。我還在家裡做功課,聽見母親非常客氣地迎客。聊了一會兒,老師悉數把她的劣跡告了狀,拿走了一包糖,就告辭了。知秋就在我身邊,專心致志地修理鋼筆,書本作業丟在一邊,一絲擔憂都沒有的樣子。 母親也並未上來數落知秋,一切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 我怯怯地問知秋,說,你不怕老師嗎? 知秋看了我一眼說,老師有什麼好怕的,教練我都打。 原來從小在少年體校野慣了的孩子都是如此的。 三歲的時候就被送去練跳水。第一次站在十米跳臺上,知秋猶豫不決,教練一腳把她踹下了水。因為完全沒有動作準備,她在那個下墜的瞬間,只看到一汪碧藍色迅速逼近,身體還滾成一團,就背部入水,激起巨大的水花。撞擊令她痛得大叫,張開嘴就又溺了水,被人從水底撈起來,軟塌塌地放在池邊,良久才回過神來,背部受傷,痛了一個星期。練跳水不久之後她的眼壓就因此出了問題,險些失明。治療之後,改練游泳。在隊裡,每天早晨起床要跑五千米,然後吃飯上文化課。 在體校上文化課時間多半是用來睡覺的,下午開始訓練,直到晚上。北方冬天,隊員們都凍得發青,穿著泳衣站在岸邊壓韌帶。教練在一邊厲聲辱駡,回聲震盪在場館裡,聽上去十分空曠冷漠。見到試圖偷懶的隊員,教練便徑直走上去坐在其腰腹上,一邊喊口令一邊往下用力,痛得人喊不出聲音來。 她記憶中的冬天,空曠的彌漫著氯水味道的游泳館裡溫度太低,池水水面全都是碎碎的浮冰。入水之後刺得全身都痛,一遊就是無間斷地沖一百個來回。肢體在水中漸漸麻木,累到極點就再也沒有知覺。已經發育的女隊員遇到生理期,吃避孕藥推遲,或者照樣塞了衛生棉就下水訓練比賽。相當艱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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