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屋子(78)_嬌無那

七十八

　　6

　　我走出工作室大門，一抬頭，發現歐藍站在她的車旁邊，對著我微笑著，歐楚，好久不見了。是好久不見了，自從我在郊外打了杜鏡明那一次後，一直沒有見過歐藍。她應該一直跟杜鏡明在一起，他們倒是很般配的一對。歐藍，對不起，我要到醫院去。我一心想著小沙子，史醫生一直在說，這幾天一定要特別注意小沙子，她很奇怪小沙子還能挺下來，已經超過了她所預言的十天期限兩天了。這孩子，一定有什麼未了的事情，她在苦苦支撐著，這種支撐非常非常辛苦——如果她的心願一旦滿足，她就會安然離去。

　　可憐的孩子，是什麼讓她這麼難以割捨？史醫生對我和淩可冰說。淩可冰的眼睛裡淚光閃閃，她狠狠地盯了我一眼，那一眼盯得我心頭寒意頓生。我想起了若干年前，我和姐姐的生日上，她也是這麼盯了我一眼，拿出一瓶硫酸來。小沙子，我的女兒，我知道，你在等著自己的生日，我知道，你已經不能開口說話了，可你固執地等著自己的八歲生日，所以還不願意變成泡沫。還有三天，上帝，求求你，多寬限我的女兒三天時間。歐藍看著我，我跟你一塊兒去，看看那個叫小沙子的小姑娘。對不起，我一直沒有去看她。她只有三天時間了。

　　我黯然。三天，你怎麼知道是三天？歐藍看著我。醫生說了，她早應該去了，可是，她的生日還有三天才到。她在等，可憐的孩子，她已經不會說話了。她還在等——我——我猝然扭過頭，說不出話來。歐藍像古麗婭一樣，把手放在我握著方向盤的手上，輕聲道：歐楚，你已經盡力了，她已經是個很幸福的孩子了，你只不過在福利院裡認養了她而已。

　　歐藍的話像一把撒著鹽的尖刀，紮入我的心臟，我無法說出話來。歐楚，我本來是來跟你告別的。歐藍轉了話題。你要走？是的，我申請回總公司，我們的設計也已經完成了，我不想在這裡待了。歐藍有點疲憊地說。我有點意外。歐楚，我看見了。歐藍說。我糊塗了。我看見了你和楚楚——接吻——在你的家門外。歐藍直視著我，那天我一直跟著楚楚——對不起，我無法控制自己的嫉妒——楚楚在你門外，一直到深夜十二點，你出來了——你們擁吻——天！歐楚，那時我覺得自己已經死了！我無言，我不知道這女人這麼瘋狂。我轉身的一刹那，就決定了離開——為什麼？歐藍還是直視著我，眼睛慢慢濕了，為什麼——我永遠是楚楚的手下敗將！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忽然閉上嘴巴，我到底在解釋什麼，我要挽留她嗎？無論是怎麼樣的，我不想再知道了——我要離開這裡——歐楚，我一敗塗地。歐藍忽然笑了，大聲地笑著，我甚至不能跟一個瞎子相比——杜鏡明，他愛上了一個瞎子！這幾天，他天天跟那個瞎子在一起。呵呵，他曾經說過喜歡我的！歐楚，我是不是很失敗？誰也抓不住——這也許是我的命！龍龍！我吃驚道。

　　是的，那個瞎子姑娘叫龍龍，好像跟你有什麼關係——是不是？歐藍收起笑聲，扭頭看向窗外，車子無聲地滑過去，她一動也不動地盯著窗外。不，不可能，杜鏡明不能愛上龍龍。我脫口而出。歐藍不說話，向我做了一個停車的手勢。我停了下來。歐藍打開車門，歐楚，我也許會去參加你的小姑娘的生日晚會，然後離開。永遠不會再踏入這個城市一步。她彎腰下了車，很快消失在行人中。我望了半天，腦子亂糟糟的，又疼又亂。我把車開回家。姐姐躺在床上，睜大眼睛，環視著房間。姐姐，你看看我！看看這個筋疲力盡的男人！我輕輕地摸著她的臉。她沒有看我，只是無意識地環視著。姐姐，你是幸福的！我伏在她的身上，此刻，我如此強烈地也想做一個植物人，持續植物狀態，像一個美麗的標本，躺在床上，對痛苦一無所知，對幸福一無所知。姐姐，讓我們回到從前，七歲那個傍晚的從前。姐姐，讓我再次成為你心尖上的一團肉，讓我再次成為你寵愛的小皮猴，那個調皮的小寶貝！我哽咽著。過了很久，我直起身子，給姐姐翻了一個身，讓她側臥著，美麗地起伏著，我輕輕地按摩著她的身體。哦，姐姐，只要醒一次，只要對我微笑一下，只要叫我一聲小楚，然後讓我們一起下地獄，那地獄也是美妙的！我給姐姐灌了一點水，凝視著她安靜的臉。聖母，是的，姐姐是個聖母，溫柔的、毫無知覺的聖母。我慢慢平靜下來，吻了吻姐姐的眼睛，她的眼睛慢慢合上了。姐姐，我要到醫院去了，看看小沙子。姐姐，你還記得小沙子嗎？她曾經來看過你，就是那個美麗的小天使。告訴你一個秘密，小沙子是我的女兒，你的外甥女。可憐的小沙子，她沒有你幸運，她連成為植物人的運氣都沒有，她將成為泡沫，美麗的泡沫，然後消失。姐姐，告訴我，我應該怎麼辦？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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