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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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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脫下鞋子,在客廳裡走過來走過去,臉上洋溢著暖暖的微笑。這就是家啊,她在心裡告訴自己。在這地板上走著,好舒服,原來歐哥哥就住在這裡啊,比福利院和醫院都舒服多了,要是我也住在這裡,跟歐哥哥永遠在一起,多好啊!小沙子想著想著又懊惱起來,她是快死的人了,雖然對死的含義她還不十分瞭解,可是她知道,死就是永遠也看不見歐哥哥了,歐哥哥也永遠看不見她了。她這麼一想,覺得背上冷冷的,心裡一陣迷糊,好像掉進了什麼奇怪的地方,四周什麼都沒有,就只有一個一個看不見的旋渦。小沙子,來,把這牛奶喝了——人呢?歐楚拿來一杯牛奶,他特意把牛奶熱了熱。小沙子站在他的房間門口,回頭來看他,歐哥哥,這裡面是什麼地方?歐楚上去把她抱起來,解釋道:那是歐哥哥的臥室,就是歐哥哥睡覺的地方。我想看看你睡覺的地方。小沙子在歐楚的懷裡抬起頭來。歐楚想了一下,說:好,等你喝完了牛奶,歐哥哥讓你看看。小沙子乖乖地喝牛奶,她分了好幾次來喝,她身子實在太弱,一口喝不了多少,比嬰兒喝得還慢,一邊喝還一邊喘著氣,好不容易才喝完。看她喝牛奶的樣子,歐楚心疼不已。現在他越來越相信小沙子就是他的女兒,無論淩可冰承認還是不承認,小沙子繼承了他又黑又亮帶著憂鬱的眼睛,這一點是怎麼也抹殺不了的。 我的女兒!歐楚這麼一轉念頭,眼睛就酸得厲害。他的臥室其實很簡單,就是一張又大又軟的床,床頭有一幅放大了的畢卡索的《拿煙斗的男孩》,男孩的眼神憂鬱,直直地穿過你的心靈。屋裡還有一個連著電腦台的書櫃,黑白兩色,上面是滿滿的書和一台筆記型電腦。小沙子摸著軟軟的床,心想要是能在這上面睡一覺,該有多好呀。這麼一想,她還真的覺得有些困了。她打了個哈欠,說:歐哥哥,我想在這上面睡一下,就一下,行不行?她那纖瘦到了極點的身體看上去不比一片樹葉重多少。歐楚把她抱起來,放在床上,蓋上薄被子,好,你要困了,就睡一會兒,歐哥哥在旁邊陪你。我一醒過來,就能看見歐哥哥嗎?小沙子問。當然能。歐楚摸摸她的頭髮,你就放心睡吧。床好軟啊,就好像是睡在雲層裡一樣。小沙子慢慢地覺得有點發暈,她閉上眼睛,飄啊飄啊的,一會兒就睡著了。 歐楚看著熟睡的小沙子,看著她的睫毛不時地抖動,好像風吹過叢林。她嘴角含著笑,好像夢見了什麼幸福的事。歐楚撫摸了一下她基本上已經沒有頭髮的頭,心裡就像被一根繩子死死綁住了,然後被使勁地一牽一扯,整個胸口都疼了起來,這是我的女兒!他不停地想,從小被遺棄在福利院,在她孤單地艱難地長大的時候,他卻住在這樣的豪宅裡,對她的一切苦難渾然不覺。現在,一切苦難只是個開頭!他的女兒就要永遠離他而去了,她不知道,她的歐哥哥就是她的父親,那個有罪的父親!上帝,原諒我,小沙子,原諒我!他俯下身子,親著她的眼睛,一滴大大的淚珠滴在小沙子的臉上。歐楚抽出一張紙,輕輕地擦小沙子的臉,把淚水擦掉。 手機忽然響起來。他按下接聽鍵,看看小沙子。小沙子沒有被驚醒,不知道在做什麼美夢,嘴角一挑,笑了。他把手機放在耳邊,是我,啊,我馬上過去!他再看看小沙子,躡手躡腳地走了出去,把門帶上。小沙子,歐哥哥很快就回來,希望回來的時候,你還沒有醒,因為歐哥哥保證過,要在你睜開眼睛的時候在你面前。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做歐哥哥比做父親重要。 8 美協書畫院的大畫室裡。一群畫師散坐在四周,圍著龍龍。她一絲不掛,站在畫室中間,身上隨便裹著一塊全是繁雜的褶皺的深棕色的布。這塊布半遮半露地裹在她的身上,有希臘神話中女神的效果。她只是那麼隨隨便便地站著,卻風姿綽約,她臉上的表情好像來自另一個世界,一個常人無法到達,也無法體會的世界。畫師們刷刷地畫著,這些平時油嘴滑舌的男女畫師,此刻卻是一臉認真,專注於自己的畫紙和龍龍的身姿。不同角度、不同美的龍龍出現在各位畫師的筆下。很奇怪,每到這個時刻,是龍龍內心最平靜的時刻。當她給畫師們做模特的時候,站著或者坐著或者躺著,紋絲不動。畫室裡靜悄悄的,只有畫筆落在紙上的沙沙聲,還有畫師們偶爾的低聲交談。龍龍會覺得,世界本來就是這麼安靜的,一切都是靜止的。她就是靜和黑暗的本身,無邊無際的黑暗中,一些往事飄浮著,若有若無。 她覺得自己就像剛剛出生的嬰兒一般,無助,純潔。可是今天,龍龍卻無法像以前一樣平靜,很多的往事紛雜交錯地在心裡奔竄著。小楚、母親、各種咒駡和尖叫、男人、各種形狀和氣味,她沒有光和影的概念,這些往事就像是她摸到過的線,橫七豎八地交叉著,在她的心裡繞來繞去,一直把她的心繞成一團亂麻。這亂麻越繞越緊,成為一個繭,她忽然覺得自己呼吸不過來。她的臉色本來就是石膏的那種白,因此,幾乎沒有人看出她的臉越來越白。只有一個人例外,那人是杜鏡明。杜鏡明辦完畫展後,本來要離開這裡,可是書畫院的朋友非要他來看一個令人震驚的模特,他一時好奇,就跟著來了。 第一次在畫室裡看到龍龍從紅幕布後,不著一縷地被一個女工作人員扶著,緩步走出來的時候,杜鏡明有喘不過氣來的感覺。龍龍空洞而美麗的大眼睛抬起來,杜鏡明的心口一窒,覺得她真正看見自己了,當然,這是個錯覺。杜鏡明已經震驚地發現,這個美麗異常的女人其實是個瞎子,朋友並沒有告訴他這一點,為了讓他更震撼。實際上,他的震撼已經超出了朋友的預計。他忘了多久自己沒有這種震撼了,也許自從在火車上看到歐齊以後,這是第一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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