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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回去的一路很不順,下了雪,路上堵車堵得厲害;好不容易交通便利一點,回到所住的家時,大概都十點左右了。院子裡空曠的很,幾棟不高的小樓裡漏出點點燈光,積雪反射的月光交相輝映,使得一切都猶如夢境般不可思議。

  停車場和他們所住的小樓還有一兩百米的距離,蘇措平時也是踏著石板路就回去了,不過今天不一樣,積雪覆蓋住了一切,讓人幾乎分不出哪是路,哪是花園,哪是草坪。在她思考的功夫,她被陳子嘉從後抱了起來。

  蘇措抓著他的前襟,幾乎是叫出來:「快放我下來,我自己會走。這還是在外面呢,住的都是你在部裡的同事啊,給人看到多不好。」

  「下雪了,路滑得很,」陳子嘉抱著她繼續走,「再說,這麼晚了,誰看得到。就算看到,也只會羡慕我們伉儷情深才是。」

  蘇措也不再掙扎,乖乖的縮在他的懷裡不動了,把頭埋在他的寬厚的胸口聽他的穩穩的心跳,她現在才發現,兩人的心跳頻率幾乎一致。陳子嘉沒有乘電梯,一直把她抱到了四樓的家門口,才依依不捨的放下來,右手拿著鑰匙,左手把她圈在懷裡。

  進屋後蘇措還貼在他身上,笑語:「還好我不胖。」

  陳子嘉看她,「我現在開始練習的話,你再胖我也能抱起來。」

  蘇措笑著送過去一個吻,說:「謝謝你,老公。」

  陳子嘉不明所以:「謝我什麼?」

  「我的生日,謝謝你記得,」蘇措圈著他的脖子,定定看了他一會,低聲說,「只是,我從來不過生日。」

  陳子嘉眉頭一緊:「為什麼?」

  「那天,也是我父母的忌日。」蘇措輕輕說了一句,「出事的那天,我剛滿七歲。」

  陳子嘉是第一次聽說這個,他摟著她坐到沙發上,深深呼出一口氣:「我知道了。」

  蘇措「嗯」了一聲。

  陳子嘉言道:「佛教裡有句話,我不知道你看過沒有。那句話說『生死,死生,生生死死如旋火輪,未有休息』,你父母的離開,還有我們的孩子的出世,說的就是這個意思。他們生活在你的血脈裡,你好好活著,他們也活著了。」

  「六道輪回,猶如車輪無始終,或為父母、為男女,世世生生。我只記得這句,你說的那句,我倒是不記得了。」

  說著兩人相視微笑。

  笑聲停住後,陳子嘉忽然一臉緊張:「你一提,我倒是想起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什麼?」蘇措給他嚴肅的表情嚇一跳。

  「咱們的孩子叫什麼名字好?」

  好像的確是個問題。

  蘇措側頭想一想,然後說:「讓爸爸取吧,他很會取名字,你的名字就不錯。」

  陳子嘉溫柔的看著她:「不,咱們自己想,爸爸的意見作為參考就行。」

  「那好,」蘇措一指書房,「去把辭海抱過來,咱們一起翻翻看。」

  結果忙了兩個小時也沒找到合適的名字。

  幾大本辭海整齊的攤開床上,佔據了半壁江山;陳子嘉吻吻蘇措,把辭海一本本收起來,笑著說了句話。

  不著急,來日方長。

  外篇 雕刻時光

  一

  如果真要開始細究幼時記憶裡最深的幾件事,對蘇智而言,每一件事都跟蘇措有著密切的關係。長大後兄妹倆聊天的時候,蘇智就曾經說過一句很精闢的話,大抵概括了他的整個幼年時代。他那句話是這麼說的,阿措,你自己說,小時候你讓我挨了多少罵?我為了你被爺爺打了多少下手心?

  那時候他們兩家人住得很近,叔叔嬸嬸有時候帶著小堂妹蘇措來串門;過年過節的時候,一家人都會聚在爺爺家吃飯乃至過夜,兩個年齡相仿的孩子是很容易玩到一起去的,爬樹鑽狗洞打架玩泥巴這些事情兩個孩子沒少幹,早上穿的簇新的衣服到了晚上絕對是一團糟,每次都能把雙方父母氣得直跺腳。不過兩個孩子生得實在可愛精緻,也沒有大人會真正忍心懲罰,歎口氣也就算了。

  是什麼時候開始蘇措不跟他一起玩了呢?大概是她學棋之後。那之後蘇措就像變了一個人,不再調皮搗蛋,甚至不再跟他一起出去玩,他都叫不動她。爺爺的院子裡是有很多有趣的東西,可是一夜之間,她對那些事物不再有興趣。跟那時候的蘇措比起來,蘇智就像個野孩子。蘇措玩起來是很有些鬼聰明的,沒了她,蘇智玩耍的樂趣缺了不少。

  若干年後蘇智都還記得自己站在院子裡,隔著玻璃窗外對她招手,企盼叫她出去,而她只是指了指棋盤,然後又低下了頭,開始小心翼翼的把棋子貼到棋盤上。他壓根就不明白她怎麼能一坐就是一天,於是納悶的問:「阿措,圍棋好玩麼?我怎麼覺得看起來那麼沒意思呢。」

  蘇措兩眼發亮,回答說:「我長大了要當棋手,那樣就可以天天下棋了。」她的聲音又甜又軟,但是透露出與年齡完全不相符合的堅持和執著。

  圍棋相當磨人的耐力,也考驗一個人的坐功。蘇智那時候還小,當然不明白圍棋的這一層深意。他又鬱悶又不理解,總是在她下棋的時候去搗亂,惹的爺爺和長輩都罵他,說:「阿智,不指望你像你妹妹那麼安靜,但是你別去打擾她。」

  其實蘇智也給長輩們罵得一肚子委屈。蘇措不肯理他他就很生氣了,還被包括自己父母在內的所有長輩責駡,小男孩的倔強頓時給提早發掘出來了,怎麼妹妹無論做什麼都能得到大家的表揚,就是我做什麼都是錯呢?這口氣憋到忍不下去的時候,他就把蘇措的棋子全都倒院子後的草坪和水溝裡方才覺得痛快;結果第二天全家人找了棋子一天,也沒能把全部的棋子找回來。

  因為這個事情,蘇智第一次挨了打。先是爺爺打他手心不說,回家後又被爸爸打了屁股。明明挨了打,不過他反而不再那麼憤懣了。他平生第一次看到蘇措那麼可憐,抱著空空的棋盒在牆角哭,兩隻眼睛哭得紅紅的,咬住唇不說話,倔強的不看他。那一瞬間他開始深刻的反思,大概,自己是做了錯事。

  不過那個時候,對蘇智而言,蘇措不過是叔叔家的妹妹而已。他就算再怎麼有想像力,還是半點都料想不到,兩三年之後,她會跟他住在一個屋簷下。

  事情的起因他是不知道的了。他只知道在寒假的時候,大概是晚上十點多,他們家接到了一個至關重要的電話,然後他的父母臉色劇變,披了件外套就奔出門。那個時候很少有人家裡有電話,他們算是最早安裝上電話的家庭了,尤為諷刺的是,那部嶄新的電話接收到的第一條最重要的消息就是這樣的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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