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君子一諾 | 上頁 下頁
六七


  大一點的孩子們已經知道數學家這三個字代表的是了不起的人物,一下子朝邵煒湧過去,纏著他問東問西;齊小飛卻沒過去,還留在蘇措身邊問:「真的麼?」

  蘇措刮一下他的鼻子:「當然,蘇老師什麼時候騙過你。邵叔叔數學非常厲害的,不信你去考考他,隨便問他兩個數的相乘的結果,他都知道。」

  「這麼厲害啊,」齊小飛板起小臉,用一種極富懷疑精神的語氣問:「如果他不知道怎麼辦?」

  蘇措假裝思考了一會,「如果不行,你就去刮一下他的鼻子。」

  邵煒聽到蘇措跟一個小男孩在算計自己,當下真是哭笑不得,不過剛剛的惆悵不翼而飛,心裡沒來由的湧上了某種溫暖。他看著那群孩子純真的眼睛,忽然明白了蘇措為什麼總是到這裡來的,他微笑著想,康得的說法也未必正確,世界上除了星空和人類的道德準則之外,還有孩子的眼睛同樣是最奇妙的。

  三十二

  他們在四天之後終於離開那個小山村。蔡玉帶著學生們送他們到了村口。他們一走三回頭,直到那個遠處校舍和身影統統消失在晨光之中。這個世界上,總有那麼一些人,一輩子都在山村度過;總有那麼一些人,一生都在與孩子們打交道。山高水遠,外面的世界多麼繁華與他們毫無干係,對他們來說,那些都如浮雲。

  下山的過程快多了。山裡的路都是人一步步的踩出來的,如蛇一樣彎彎曲曲。邵煒停住腳步,微微疊起眉頭:「還有多少這樣的小學?」

  蘇措知道他已經開始估算,於是說:「你不要告訴我數字。只是,能幫一個是一個。」

  「你說的對。」邵煒笑道,「好像你說的話總是有道理。」

  蘇措滿意的斜他一眼。

  回到研究所裡,又開始忙碌起各種事情。一批博士研究生畢業了,定向培育的大都留在了研究所,剩下的人都要離開;同是趙教授研究生的兩位師兄也要從院裡的博士後流動站離開,去國內最大的兩個城市工作。然後連續好幾天,都是送別飯,倒也沒什麼離愁別緒,就是吃飯吃到消化不良。

  最後那頓飯的時候,陰雨連綿,大家都有點傷感。一位師兄拍了拍蘇措,歎口氣說:「我們走了之後,你就是趙教授唯一還在身邊的學生,也是最後一個學生了。其實她人很好,就是太嚴厲,對我們嚴,對自己更嚴……」

  日子臨近夏天,趙教授對蘇措是越來越嚴,不但半點假期也不給,更直接交給她一個關於核核碰撞的論文,因為課題選的偏又難,不要說研究所能幫得上她忙的人不多,就在國內都沒有幾個人做這件事情,可以參考的書幾乎沒有;蘇措在漫長的半年的時間裡每天都只能睡四五個小時,黑著個眼圈看國外所有相關的論文;這段時間下來,她寫滿了三本打印紙。大家對她寄予莫大同情,私下覺得趙教授太不近人情。

  這還只是這篇論文的理論基礎部分,幾乎相當於學了一門從未涉足的新課。蘇措把這段時間學習到的東西整理成了一份五十頁的文檔,檢查數次後,她拿到實驗室樓下趙教授的辦公室去。辦公室沒有開燈,黑壓壓一片,門是虛掩的,蘇措見敲門也沒有反應,就小心翼翼的推門進屋。

  一進屋就被什麼東西硌了一下腳,蘇措踉蹌了幾步最後扶著門站定,手搭到了電燈開關附近。燈亮起來後,她看到腳邊的地上有個小小的空藥瓶。蘇措認識的藥極少,可偏偏這種藥她卻是認識的。她握著藥瓶,盯著上面的字,渾身開始發抖,那種發顫的感覺每到一處,那一處就不再是她的。

  茫然的回到實驗室,蘇措坐在電腦前發呆。不曉得出神多久,她終於看到邵煒靠在實驗室門口看著她笑:「都十一點了,怎麼還在忙?」

  蘇措跟他招呼:「師兄你回來了?」

  算起來已經有四五個月沒看到他,這幾個月邵煒和另一位教授寫的論文在國內外都引起了不小的震動,他這段時間一直呆在國家數學中心,同時忙著出席會議,接收其餘數學家的疑問。他看上去那叫一個意氣風發。

  「我聽說這段時間趙教授把你折磨得不成人形,」邵煒毫不避諱上上下下的看著她,仿佛要找出什麼「不成人形」的證據來。

  「沒有啊。」蘇措斜他一眼,「誰瞎說的。趙老師對我很好。」

  「數學上遇到問題,為什麼不找我?」邵煒一抬下巴。

  本來蘇措正在關電腦收拾桌子,此時她抬起一道目光略帶笑意的看他:「我的數學不比你差多少的。不說我的事了,師兄你怎麼樣?是不是得到讚譽無數?雖然我並不太懂黎曼幾何,可當時我就說這篇文章會轟動的。十年磨一劍啊。」

  兩個人踩著月色走回宿舍,邵煒講著這段時間的經歷和認識的人,他極能說,而且只挑有趣的講,聲音拌著月光分外動人。蘇措忍住倦意聽者他的敘述,時不時的提幾個問題。一路上遇到不少熟人,皆是表情曖昧的同他們招呼。

  蘇措上樓前,邵煒忽然叫住她。

  「什麼?」蘇措詫異的回頭,一時不查,疲憊沒有藏好,讓邵煒看得清清楚楚,他竟有些愕然:她怎麼能累成這個樣子?

  這個念頭一旦出現,本來想說的話題也不可能再提及,於是他對她揮手,示意她上樓:「沒什麼事情,你好好休息。」

  蘇措點點頭回了宿舍,那晚是她幾個月睡的最早的一天,可是夢境光怪陸離,她一次次的被夢魘驚醒過來,然後陷入疲憊再睡,再醒。

  第二天蘇措把那些文章送到趙教授的家裡,讓她看看文章是否需要再次補充。蘇措呆呆平視前方,趙教授說起話來滿頭銀髮微微晃動;什麼時候開始,她的頭髮全部都白了?她竟然都不知道。

  「很好。小蘇,我放你兩個星期的假。」趙教授說。

  蘇措終於回神,那滿頭白髮讓她覺得刺眼。她把攥在手裡的空藥瓶放到她的書桌上,輕聲說:「教授,昨天我撿到這個。」

  趙教授的眼睛不太好,一時沒看清上面的字,就問:「什麼?」

  「您去醫院吧。」蘇措又悲又急,低聲說,「您去醫院吧,好嗎?」

  一旦老去,就很少有什麼事情能使他們吃驚,趙教授也是。她取下老花鏡後終於看清楚藥瓶上的字,又看到蘇措幾乎是在懇求的目光,繼而露出個難得的笑容:「人老了就會病,我也老了,去了醫院也沒有用的。沒什麼好擔心的,小蘇,你到了我這個年紀,什麼事情也都能看開了。」

  蘇措並不常來她家,因為她總在實驗室,找起來也方便。此時她環顧四周,這個房間裡還是一樣冷清,除了必要的生活用品和一箱子一箱子的書,別的什麼都沒有。以趙教授這樣的專家,待遇應該是很好的,可是她還仿佛生活在幾十年前。她是怎麼過來的?沒人知道。蘇措鼻尖開始發酸。

  「你有了心理準備,也好。」趙教授點頭,「這篇文章寫完後,就是你的博士論文。」

  掩上門的那瞬間蘇措心力交瘁。她從門縫裡看到她的身影,微微有些佝僂,伏案寫著什麼,花白的頭髮在陽光中輕輕晃動,陽光落在她的老花鏡上,反射出微弱的光芒,也擋住了她的目光。

  當天下午蘇措就背著書和電腦筆記本,離開了研究所。她再次去了齊家屯小學,因為太忙,她有一段時間沒跟蔡玉聯繫,現在才知道,今年入學的小學生比往年多了十來個,蔡玉已經忙得生了病,人急速的瘦下去一大圈。

  那天晚上,兩個人坐在床上聊天。蘇措問她:「支教的大學生還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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