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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你——」蘇措聲音啞在喉嚨裡,她想說話可是一個字都說不出口,好在這時電話提示說有別的電話撥入,她就掛了電話。

  電話是蘇智那邊打來的,在法國正是下午,那邊熱鬧要命,歡歌笑語不斷,蘇措聽著聽者也就微笑起來。

  春暖花開到四月的時候,專案終於趕完了。蘇措他們小組每個人都得到了十來天的假,在食堂吃飯的時候大家興奮的互相問「去西藏玩怎麼樣」「去九寨溝玩怎麼樣」的話語,問到蘇措的時候,她猶豫一下,禮貌的拒絕了。

  她收拾行李的時候,邵煒來找她。看著她裝了整整一書包的書,詫異問:「準備出門?去什麼地方?帶這麼多書做什麼?」

  「是要出門。」蘇措回答著,一刻不停的收拾著衣服。

  「我陪你去,」邵煒提一提她的書包,「好沉。」

  那聲音如此果斷,蘇措驚訝的看了他一眼,連連搖頭:「那地方很遠的,你不會真的想去。」

  邵煒已經拿起她的書包,笑容狡黠:「有趣的地方我當然要去。」

  蘇措偏頭看他,多一個人去也不是壞事。那時是清晨,兩個人一早出發,中午時分到達坐落在省內最西處那個小縣城,然後從縣城搭大客車再到鎮裡,再從鎮裡搭了一輛送貨車下鄉。這過來這一路都崎嶇且坎坷不平的石土路,一側是懸崖峭壁,右側是繁茂的樹林。走了大約十多公里後就再也無法行走。他們給顛簸得腸胃都絞成了一團,冷汗浸漬全身。最後走了兩個小時的山路到達那個名喚齊家屯的小山村,時間已經是晚上八點了。

  兩人都累得要命,邵煒起初還在講笑話,到後來已經累得半句話都沒有了,沉默的走著,既不問目的地也不問還有多久才到。

  蘇措終於在一片小房子前停下的時候,他終於松了口氣。在星空下大山深處並是那種絕對的黑色,適應得久了幾乎可以看清楚那些土房的結構,還可以看得到有燈光從一間房子的門縫下透出一絲,隱隱約約並不真切。

  蘇措朝有燈光的房子走過去,上前叩門。很快有人出來開門。

  開門的是個年輕的女子,帶著一幅眼鏡,看到蘇措,她露出個久違的笑容,攜她的手進屋。借著燈光她看到蘇措身後眉目疏朗的男子,一愣,用詢問的目光看向她。

  蘇措笑著為二人介紹:「這位是蔡玉蔡老師,齊家屯小學唯一的老師;這位是邵煒,我的師兄。」

  邵煒上前同她握手。這一握讓他愕然,他看到對方有著和年輕不相稱的手,佈滿了厚厚的老繭,摸起來非常硌手。他不動聲色的打量這個鄉村女教師,容貌並不出色,可是神色堅定,眼睛清澈。

  蔡玉讓二人坐下,說:「走了這麼久的路,很累吧。」

  「是挺遠的,」邵煒笑,指一指蘇措:「看哪裡都差不多,都不曉得她怎麼記得路的。」

  這個房間簡陋得讓邵煒吃驚。昏黃的土牆一碰就會噗哧撲哧的掉灰,整個房間既是書房又是臥室。那張瞧不出顏色的桌子上面放著書和練習本;檯燈黯淡的燈光毫不留情的加劇了四壁的殘破和簡陋,至於床都已經沒入了角落裡,在燈光照不到的黯處。

  「沒什麼好招待的。」蔡玉給兩人到了兩杯熱水,笑容有點歉疚,「蘇措,我不知道你要帶人來。」

  「是我自己跟著來的。」邵煒站起來掀開窗子朝外看,「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

  「山區裡的齊家屯希望小學。」蔡玉解釋說,「你看的那片是操場,明天一早,你就會看到孩子來上課了。」

  四月的清晨天氣有點偏涼,在山間放眼望去,皆是層層青山,空氣清新,不帶一點雜質,風景雖好,可是代價亦大,偏僻得難以想像,幾乎快被世界遺忘。蘇措跟蔡玉起床得非常早,蔡玉在廚房裡忙碌的時候,她就站在那片並不能算作操場的操場上,眺望著遠處的山巒。就在這樣一個幾乎與世隔絕的山窪裡,居然生存著一所只有一位教師,學生不超過二十人的希望小學。

  「早。」邵煒站到蘇措身邊。

  蘇措對他點頭示意,「師兄你也早。」

  邵煒昨晚打地鋪睡的,睡眠品質不算高;好在平時他們都是熬夜成習慣的,臉上一點也看不出來。他看著她,笑問:「你怎麼知道這裡的?你跟蔡玉好像很熟悉?」話音一落,他看到蘇措含笑的面孔,補充道:「我知道,我的問題實在很多,如果你不想告訴人,可以不用回答。」

  「沒什麼不能講的,」蘇措回憶著說,「上大學的時候我曾經資助過這裡的兩個小孩念書,她寫信謝我,就認識了。義務教育普及後,我就買了書寄過來。這幾年我們時常寫信,互相之間也很熟悉;三年前我來了這邊上研,離得近了,就來看一看。」

  「小師妹你真是讓我慚愧,」邵煒重重歎氣:「有時候看到新聞報紙中也有提,可我們都沒那個心。」

  蘇措示意邵煒去看那個忙碌的身影:「師兄你也是在說我啊。跟蔡玉比起來,我算什麼?你知道她在這裡教了幾年書?從她高中畢業後就到現在,十年,整整十年,幾乎都是她一個人扛起了這所學校,支教的大學生也來過,不過都是來了又走。起初這所小學,你以為是這個樣子?那時候教室壁上到處是洞,夏天漏雨冬天漏雪。她只有用泥把牆縫、屋頂抹上才能上課。可是這麼些年她半句抱怨都沒有提過。」

  邵煒回頭打量校舍。一個小院落,幾間矮房子,鐘就掛在一間教室的簷下;操場中央,還有一杆國旗。

  十多個年齡不一的孩子們這時翻山越嶺的來上課了,他們大都來自四村八鄉,穿得很樸素,長得很憨厚。看到蘇措一個個喜出望外,熱情的湧進來,一口一個的「蘇老師」,叫得脆生生的。

  蘇措半蹲著,笑容滿面看著那群孩子。

  邵煒抱著胳膊站著,看到蘇措臉上的笑容在陽光下呈現出一種幸福的味道,他雖然累得厲害,可是那種笑容和神采是他從未見到過的。看著看著,他心頭泛上莫名的惆悵,愉快苦澀兼而有之,可以意會不能言傳。

  一個十歲左右小男孩蹦跳著來到蘇措面前,從破舊的書包裡翻出一本數學書,喜滋滋的問她:「蘇老師蘇老師,這道題目怎麼做呢?」

  翻一翻書,蘇措有點詫異:「小飛你不是三年級嗎?怎麼在看六年級的課本?」

  小男孩名叫齊小飛,容貌端正,眼睛明亮,除了衣服破舊,半點也不像是這樣一個貧瘠的山村裡長出來的,明顯比其它孩子看起來不一樣。他嘟嘴:「三年級的數學都太簡單了,我早就看完了。」

  那神情使得蘇措想起了一個人,她失笑,側頭看邵煒在一旁失神,便指一指他:「小飛,這道題目去問站在那邊的叔叔,老師告訴你,那位邵叔叔是咱們國家很有名的數學家呢,所以啊,肯定講得比我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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