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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回到醫院的時候陳子嘉剛剛不在。蘇措脫下學士服,楊雪愕然的發現血滲透了繃帶,在白襯衣上不客氣的鮮紅了一大片,並且還有繼續擴散下去的趨勢。

  楊雪看著護士給她上藥換繃帶,心疼的直哭,絮絮的說:「我就讓你不要去不要去的,你非要跟我強什麼啊。」

  蘇措瞪一眼她:「我還沒死呢,等我死了你在這麼哭好了,那時候我絕對一點意見沒有。」

  護士這幾天下來,跟她們認識的比較熟了,她盯著蘇措:「蘇措你也愛惜一點自己吧,上一次是陳子嘉輸血給你的,難道這次還要他輸血給你?」

  蘇措一怔,楊雪搶先問:「上次是他輸血給蘇措的?」

  「是啊。當時血庫裡沒有AB型,難得他們的血型一樣。」

  在楊雪露出任何表情之前,陳子嘉提著保溫飯盒進屋,看到換下被血浸透的繃帶一大堆,臉一下子就白了,眼神淩厲的讓人不敢多看。

  蘇措側了側頭,一言不發;楊雪一愣說:「蘇措,我想起來了,你那堆書我忘記托運了,我得馬上去。」說完知趣的頭也不回的匆匆走了。

  護士歎口氣,也轉身離開病房。

  陳子嘉臉白了又青,青了又白,好幾次神色不定之後終於恢復到正常的顏色。他過去關上病房門,順帶著拉上門上的窗簾;隨即走到病床邊,放下保溫杯,把粥盛到碗裡。細心的做完這一切,他拖過一把椅子坐下,一手端著碗,另一隻手的勺子送到她唇邊。

  蘇措伸手要接,他看她一眼,溫和的說:「阿措,不要跟我爭。這是大棗和枸杞熬的粥,非常補血。」

  他這幾天天天跑醫院,一日三餐的送飯來,好幾個晚上都住在病房,雖然看似神清氣爽,英俊的可以隨時跟人合照,可蘇措知道他累得厲害。她喝了幾口粥,然後深深吸氣:「師兄,你不用再照顧我了。我不想跟你爭什麼,但我受傷從來不是你的責任,你的情我都領了。」

  「我們兩個都要去那麼遠的地方念研究生,你難道連讓我照顧都不肯?」陳子嘉集中所有精神看著她,靜靜的說,「你的傷又惡化了,還要瞞我。」

  光線透過紗窗已經減弱了不少,不再那麼刺目。蘇措只覺得揪心,別過頭,看著藥水順著細長的透明管子一滴一滴的流到血脈之中,很久後才說:「師兄,我什麼都給你不了你的,以你的條件,何苦。」

  「你強撐著去拿畢業證是因為江為止吧,你根本不是給自己拿的畢業證,你是給他拿的。」陳子嘉微微一笑,幾乎是篤定的說出這番話:「可是你知道麼?你對他有多深的感情,我就對你有多深的感情。你爬不出來,我又怎麼能出來。」

  防不勝防的聽到這番話,蘇措大腦瞬間失靈,她猛然伸手緊緊覆住額頭和眼睛,喃喃自語般重複的說:「別說了別說了——」

  「我不說了,」扶住她的肩膀讓她躺下,陳子嘉輕輕說:「你好好休息。」

  睡醒之後已經是晚上,外面漆黑一片,風聲如弦,急急拍打著窗戶。有個人站窗而立,病房裡沒有開燈,外面的月光微弱而薄,他的輪廓模模糊糊的,只能依稀看出他很高,蘇錯費力的把他的背影和外面的夜色分開,可惜怎麼也不成功。

  「為止。」

  叫完之後她捂住嘴,這麼多年,她怕自己失聲哭出來;那個人刷一下回頭,卻沒有靠近,夜色裡那雙漂亮狹長裡眼睛光芒閃動,宛如星辰。

  艱難的扶著床頭櫃坐起來,蘇措輕柔的說,「真的是你嗎?你回來看我?住院的那天我夢到你了——」

  病房裡的燈一下子亮了。

  起初眼前是一片白,後來人影從光線中剝離開,蘇措終於看清楚面前的的確是有人,可是那張面容和記憶中的有了偏差,雖然很像,卻不是他。

  「我不是江為止。」許一昊靜靜的說。

  「你怎麼回來了?」陳子嘉站在門口,疑惑的問,「又怎麼知道醫院?」

  許一昊坐下,目光不知道看向哪裡,但是卻在回答剛剛的問題:「我是下午回來的,我爸說她傷得非常嚴重,住院了,我就來看看。剛才去問了問醫生的情況。醫生說是你送她來的。醫生還說她是心臟刀刺傷,傷口不大也不深,但是割到了冠動脈,出現過短暫的失血性休克,然後……」

  他重複著剛剛聽到的醫學名詞,以「這個故事永遠不會完結」的語氣一直不停的說下去。

  等到他說夠了,陳子嘉才說:「都沒錯,是這樣。」

  蘇措的目光漸漸恢復清明,淡淡的說:「陳師兄麻煩你出去一下。」

  陳子嘉輕聲歎了口氣,帶上了門。

  「你要說什麼,」許一昊說。

  「我一直沒跟你道歉,我不知道怎麼才能跟你道歉。」蘇措緩慢的開口:「如果我是你,也不會原諒自己。真的,都是我的錯,你不要因此遷怒于其他女生,也不要因此遷怒為止。你都沒見過他,也不瞭解他,所以請你不要怪他。」

  「你找我回來,就是說這個?」許一昊靠著牆,面無表情。

  「是,就是這個。對不起。」蘇措看著他,問:「如果那天我休克之後就死了,像我的爸媽,像我的爺爺那樣死了,你還會怪我嗎?」

  他強自鎮定的神色終於起了變化,疲乏,悲憫,愴然,無奈,太多的情緒如潮水一樣湧來,然後都不肯退卻,全部堆積在他的眸子裡:「不要說傻話。」

  蘇措只笑:「我也就是說說。我能活著是我爸爸媽媽的兩條命換回來的,所以我怎麼會死呢?他們是抱著我死的,車廂爆炸了,碎片到處飛,可是他們一動不動的抱住我,還捂著我的眼睛。父母都是這樣的,為了孩子,什麼都捨得,什麼都給得起。所以你別跟許校長鬥氣了。他做的每件事情,都是為你好。真的,他也只是你一個人的父親而已,從來也不是別人的。」

  許一昊聽完後靜默良久,那表情不知道是哭還是笑:「是我爸讓你來當說客的?很好,他沒有找錯人,他從來也沒找錯人。」

  窗外風聲更急了。蘇措聽著聽著倦意襲來,笑笑:「你誤會了,許校長非常擔心你,他只是請我叫你回來;這些話是我自己多事跟你說的。」

  說完她靠著床頭,不再說話。許一昊到底還是被這番話觸動了,終於扭頭離開;他擰開房門,跟門口那人短暫的對視之後,說:「你照顧好她。」

  走廊裡風聲闖堂而過,兩人衣服頭髮都吹得像一個方向;驚雷聲響在耳畔,閃電起的時候,他看到陳子嘉鄭重的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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