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君子一諾 | 上頁 下頁
五二


  「我沒瘋,我比什麼時候都清醒,」蘇智眼睛亮的嚇人,他拿著瓶子往嘴裡倒了一口酒,狠狠把一張照片擲於桌上,擊出清脆的一聲響,「阿措,你為了一個死去的江為止,還要我行我素到什麼什麼時候?他已經死了啊,活不過來的那種死法啊。這麼幾年,你有哪一天為自己活著的?為什麼不替你自己想一想?你替他拿了第一名,替他考上了華大,替他學了工程物理……」

  他說不下去了,靠著牆滑下去:「我一直以為是叔叔嬸嬸的死讓你不能釋懷,可是我到底錯了。你瞞了我們整整三年,還想瞞到什麼時候?你為江為止做的事情已經夠多了,難道你還打算為了他一輩子不談戀愛?為了一個死掉的人置活人於不顧?睜開你的眼睛看看啊啊,看看。」

  許一昊最先拿起了照片,然後所有人都湊了過來。

  應晨又急又怒的過去扶起坐到地上的蘇智,同時瞥了一眼照片,面色一凜,正是上次他們在蘇智同學家裡看到的那一張,也不知道蘇智是什麼時候跟同學要來的。

  林錚吃驚:「這個男生是誰?一昊是你麼?」說著她撇到許一昊的臉色,心裡明白大概:趕緊補充,「啊,不是。」

  許一昊仿佛散架了似的站不住,他扶著凳子坐下,眼神忽然潰散,然後就笑。他輕輕把照片放到面前的桌子上,緩緩點頭,沙啞的聲音讓人不忍卒聽:「原來如此。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早該知道的。納新那天你站在我面前,跟我說要入會,就是因為這張臉吧。我摔了腿你來醫院看我,也是因為這張臉,對嗎?」

  陳子嘉把照片拿到蘇措面前,目光灼灼的盯著她:「蘇措,是不是?他是不是江為止?」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追問,可是還是固執的問下去。他聽到有個聲音在心裡發狂的大笑,反復的說,你們全都錯了,你們全被她給騙了。這才是真相。

  照片上的梨樹開的那樣好,像冬天的雪那樣白的刺眼,樹下的那張面孔是多年不曾再見到過的,那麼生動和英俊,仿佛就在昨日。從不結痂的傷口劃再次被薄薄照片鋒利的棱角劃開。冰冷的感覺順著血管流過她的脊背往上爬動,最後傳遞到她的心臟,不過一瞬就凍結成冰,血為之不流。蘇措覺得心悸,捂著胸口跌跌撞撞後退數步。站穩之後,她抬起眼睛看著天空。月亮沒入黑厚雲層,化不開的墨色從天而降,籠罩了她身邊的一切。偶爾有鳥也在微弱的星光中出現然後消失在遠方的夜色裡,燈光沒來由的開始一閃一閃,照得她的影子也胡明忽滅,影影幢幢,映在潔白的壁上,像是成了另一個人。

  蘇措站著,任憑心悸的感覺一波一波的刺激她的全身的每處器官。她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疼,可是她管不了。目光垂了片刻然後,她終於抬起來,然後微微一笑。她的笑容還是一如既往,微微揚著嘴角,無聲無息叫人覺得舒服。

  陳子嘉距她最近,只有他看到她雖然笑,但目光深深,眼睛上蒙上了一層霧,層層疊疊地將所有情緒,連同光芒一併擋住,只在眼睛最深處流出露出極其微薄的淒涼悲愴,冰冷的凍僵了月光。那雙眼睛仿佛在他身體裡,一動不動的盯著他。

  沒有人知道該怎麼辦。大家目瞪口呆看著她上了樓,然後提著書包走下來,穿過花園,一步一步朝大門而去。所有人都矗在原地,像是忘記了怎麼動彈。

  在她的手碰到大門的一刻,陳子嘉忽然如夢初醒,他奔過去從後緊緊箍住她的腰,下巴緊緊壓在她的肩頭。他抱的那麼用力,好像要把她嵌到自己的身體裡。直到這時,他才發現懷裡這個女孩多麼纖瘦。

  「這麼晚了你要去哪裡!」陳子嘉雙臂仿佛鐵環,在她耳邊怒吼。

  蘇措用盡渾身力氣掙扎,可是她越用力掙扎,身後的人抱的也越緊,怎麼用力都是徒勞。陳子嘉不說話,就那麼抱著她,等著她耗盡所有力氣。

  米詩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過來。她瞪著陳子嘉,臉上是一種近乎崩潰的表情。她伸手去掰他的手臂,撕心裂肺的邊哭邊叫:「你放開她放開她放開她!你那麼喜歡她幹什麼?她連心都沒有啊。」

  米詩瘋狂的抓著陳子嘉的手臂,長長的指甲在他胳膊上抓出幾道殷紅的痕跡。她的出現使得陳子嘉分了神,手臂因為疼下意識的一松,蘇措趁機就從他懷裡掙扎開,幾乎是跑到了院門,一把扭開了把手。

  一陣雪白的車燈光芒到院子裡。眾人尚未明白何事,先聽到了引擎熄火的聲音。一輛雪白的小轎車停在門口,劉菲打開了左側車門。

  雖然不知道這裡出了什麼事情,劉菲在門口看到院子裡每個人的臉色,也就隱隱猜到七八分。她仔細的觀察蘇措,她臉色慘白,下唇已經被咬得出血。她在她身上看到了艱難和極度的隱忍。劉菲毫無言語的環顧四周,心疼的摟住她離開。

  上車之後蘇措把頭扭過去看著窗外夜景,樹影婆娑,蟬噪如故,遠處的燈光一閃而沒,不知道多少人已經沉于夢鄉。她知道劉菲在看她,沒有回頭,只是輕聲說:「謝謝你,師姐。麻煩你送我回學校吧。」

  「回學校?你還怕他們找不到你?」劉菲踩了一腳刹車,側頭看她,「去我家吧。」

  「不用了,我回學校。」蘇措無聲無息的搖頭。

  劉菲把車停在路邊,抓住她的手,試圖把熱度傳給她。她輕聲說:「阿措,想哭就哭吧。別忍著。」

  「哭?」蘇措疑惑,然後怔怔說:「我忘記了。」

  她不知道多少年沒有哭過,沒有流過一滴眼淚。她不知道怎麼怎麼才會哭,怎樣才會哭。她實在徹徹底底的忘記了它。

  劉菲無聲的看著她,最後終於啟動了汽車。

  那晚蘇措睡得很不好。半夜的時候她醒過來,抱著胳膊蜷在床頭,開始回憶自己最後一次哭是什麼時候。最後她終於想起,那是父母去世後的那年除夕。她坐在爺爺家院子裡的小板凳上,左手跟右手下著圍棋。蘇智跟其他幾個堂兄弟放著焰火,色彩斑斕的焰火沖天而起,消失在黑沉沉的天際,好像從來沒有存在過。

  她起身拉開窗簾,清晨的濛濛亮光破窗而出。

  見時候差不多,她叫醒楊雪。吃完早飯後,兩人在食堂門口分道揚鑣。楊雪現在為了考研幾乎丟掉了半條命,整個暑假除了上課都呆在自習室複習。蘇措則去了實驗室。

  雖然時間很早,蘇措到的科學中心四層的時候,還是照例看到這個項目的領頭人趙教授的辦公室亮起了燈。

  趙教授她是科學院院士,在高能物理和原子物理上就極高,也是國內為數不多的女院士之一。除了蘇措,她是呆在實驗室最久的人。她年近七十,頭髮白了大半,但思維靈活的像年輕人。她不是華大的教授,在西部一個研究院工作,只是因為這個專案而回到華大。

  她不喜歡說話,非常嚴厲,對待工作一絲不苟,出一點錯就要全部推翻重來,所以有時候顯得不近人情。蘇措並不喜歡聽人閒言閒語,可也漸漸聽到傳言說她年輕時曾經結過婚,後來因為太專注科學忽略家庭,丈夫到了癌症晚期都不知道,去世的時候也在外地沒有回去;從那之後,兒子就不肯認這個母親。幾乎是眾叛親離,幾十年來一直如此。

  可是她卻非常偏愛蘇措。偏愛得所有人都知道,不過也沒人奇怪,在大家心目中,蘇措的確是值得特別看重的。

  剛剛坐下不久,蘇措就給叫到了她的辦公室。蘇措極其尊敬她,畢恭畢敬的站著。

  她從鏡片後看著蘇措,說:「要不要念我的研究生?」

  蘇措疑心自己聽錯。趙教授好幾年沒帶過碩士研究生了,手下只有幾個博士。悄悄的打量她的神色,蘇措終於確信她剛剛是說出了這句話,當下真是欣喜若狂,恨不得立刻拉著她寫下字據永不反悔。

  「太好了太好了。」蘇措幾乎是跳起來,笑容溢滿了嘴角眼底,臉龐皎潔如月。

  趙教授她也笑了,緩緩說:「不過,你知道的,研究所在西部,以後會很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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