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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我生氣了,語氣不善,「我跟你還是好朋友呢,怎麼從來沒見你對我那麼好啊?你這個『好朋友』的概念也太廣了吧?!」

  「是啊,我是喜歡她。」程開淡然地說著,「她挺可愛的。」程開說完這句話,我就感覺天旋地轉得快要暈倒了。我完了,儘管這之前我知道程開跟陳冰冰的關係不一般,但程開從未承認過,我便可以學習阿Q不去理這件事,而程開今天跟我承認了,我就必須去面對了。「你呢?你和你的帥哥老師怎麼樣兒了?」程開見我不說話,又追問了一句。

  「跟你沒關係。」我鬆開程開的手,使出全身的力氣在不大的冰場上狂奔,把程開一個人留在了冰場中央,看他手足無措地等著人來領他回到場地周圍的欄杆邊上。

  我滑累了,走出冰場的玻璃圍牆,坐在椅子上,豆子早就跟陸璐一塊兒坐下了,程開坐在他們對面。豆子瞅著我,「行啊小樹,水準見長啊,怎麼樣,等會兒比一比?」

  「我不跟你比。」我說,「我沒勁兒了。」

  夏天溜冰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幾個人穿著短衣短褲從三十幾度的溫度走進冰場,本來就是一件挺奢侈的事兒,我們還能穿上冰鞋在人造出來的冰天雪地裡瘋玩兒,真是幸福。而我之所以覺得幸福,是因為我能夠在這種浪漫的氣氛裡牽著程開的手。我不知道程開後來有沒有牽過陳冰冰的手,可是程開說他喜歡陳冰冰,這是個不容置疑的事實。

  從「夏宮」出來以後,我們幾個騎車回家,一路上我一直悶悶不樂,陸璐問我怎麼了,我說沒什麼。「得了吧!你有事兒還能瞞得住我?到底怎麼了?」陸璐用洞察一切的眼神望著我,卻沒有洞察到前面的紅燈,我趕緊把她的車把抓住,讓她及時地停下來。

  「你……你還喜歡程開麼?」

  陸璐一臉莫名其妙,「喜歡呐,怎麼了?」

  「你還是別喜歡了吧,」我傻乎乎地說,「程開挺喜歡陳冰冰的,他自個兒說的。」

  陸璐抬手理了理頭髮,「哦,我知道。這有什麼的?」陸璐的表情就好像程開已經應承了她什麼東西而她早已有恃無恐了一樣。漂亮的女孩就是自信,對待自己中意的男孩永遠有著志在必得的豪邁。

  我不再說話了。對於從未受過任何打擊的陸璐來說,我說什麼她都是聽不進去的。我也不知道是陸璐太自信還是我太自卑,反正我就是覺得程開和陳冰冰是不可分割的,我永遠也沒機會了。呵呵,十六歲的年紀,已經開始考慮「永遠」了,這不是天真是什麼呢?

  那是那個暑假我們最後一次出去玩,幾天之後,開學了。

  我在開學第一天走進教室的時候,沒開燈,教室裡不太熱,我看到了講臺前面正開窗戶的程開。程開穿一件白色的短袖翻領T恤,下身一條火紅色運動長褲,腳上一雙白色的「銳步」跑鞋,讓人見了立刻眼前一亮。我發現我還是放不下程開的。你看,我是為了程開才學理的,現在我是理科班的學生已經是一個無法更改的事實了。既然如此,我怎麼可能放下程開呢?我想起了書上說過的一句話:「愛情是無奈的。」我知道我還太小,我也知道我沒資格談愛情,可我還是覺得我對程開的感情很無奈,無奈到明知道他喜歡別人還放不下他。

  我們班有十幾個人學文,被拆開的四班分到我們班十個人。我以為我們會重新編排座位,那樣我就必須和程開分開了,為此我忐忑了很久。結果座位是重新排了,可我的兩個同桌還是沒變——我知道,我要守著班上兩個成績最好的男生過完我的高中時代了。

  陸璐和陳冰冰被分在了一個班,她們的班主任是教歷史的。陸璐他們班將近五十個人只有十三個男生,豆子羡慕得直流口水,我說:「程開你就應該去學文,陳冰冰有你的幫助沒準兒還能上個北大什麼的呢。」我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學會諷刺程開了,我覺著我自個兒特小肚雞腸,忘記了自己當年考倒數第五的光輝歷史,現在厚著臉皮去取笑別人不好的成績。

  「我不像你,我在文科沒有夢想。」程開說。我心裡忽然一疼,頓時沒話了。

  開學第一天的語文課上,我沒心思聽講,抱著新書把感興趣的課文從頭到尾看了一遍,臨下課的時候,語文老師說讓我們寫篇作文,用秋天做題材,八百字以上,體裁不限。我最愛寫作文了,天馬行空地寫什麼都行,記敘文是如此,議論文我也會寫,因為我懂得怎麼拐彎抹角地罵人。我記得有一回我寫了一篇議論文是說加密電視的,程開看完了就說:「你這種人,不去當記者真是可惜了,這麼小的年紀就會指桑駡槐。」老師說,議論文分立論和駁論,而我就只會寫駁論的。我的理論在於,我只會罵人而不會講道理。

  程開的作文寫得也挺好,不過我老覺得他寫的作文太死板,讓人看了一遍就不愛看第二遍了。

  我寫了一篇題目是《秋》的散文,把我能想到的形容詞全都堆上去了,從天描寫到地,從樹葉描寫到心情,反正應有盡有——不是我全面,而是為了湊字數。程開也寫完了,他不給我看,他說每次我看完他的作文都會笑話他寫得做作。而我偏要看,對我的這種與生俱來的霸道,程開一直都沒辦法。不得已,程開把他的作文拿給我,我看了題目:《秋葉殘棋》。看完程開那篇作文我哭了,那還是我長這麼大第一次看別人的文章掉眼淚。我被程開這篇作文感動哭了,我自己驚訝得要命。

  程開寫的是他和他的外婆下棋的故事。他說他小時候沒有玩伴,外婆帶他長大,外婆並不識字,不能教他讀書。其實外婆也不會下棋,只因為那時候院子裡有一張石頭桌子,桌子上刻著一張棋盤。外婆便拾了石子來當棋子,和他下自己發明的棋。祖孫兩人下得很開心,直到外婆去世。文章結尾寫:「多年以後,我已漸漸長大,石桌仍在,棋子仍在,只是那盤秋夜裡未下完的殘棋,從始至終都是我心中無法抹去的遺憾。」

  我從來不知道程開有這樣一段經歷,而我毫不懷疑程開這篇文章的真實性——那字裡行間的感情是假不了的,那是多偉大的作家都無法編造出來的真情。

  看完程開這篇文章,我把自己剛寫完的那篇散文揉成了一團扔進垃圾桶,拿出鋼筆重新開始寫一篇記敘文。

  「怎麼不要了?你從來都不對自己寫的作文不滿意啊。」程開撿起被我扔掉的作文,展平,仔細讀上面的字。

  「因為我寫得假。程開,」我真誠地說,「我看人家寫的東西還從來沒哭過呢。」

  程開不好意思地笑了,臉有些紅。我在那一瞬間堅信,若我愛著什麼人,那麼這個人一定是程開。一定是。

  「很多人說秋天是蕭索的季節,我卻是極喜歡秋天的,因為我總以為,秋天是碩果累累的季節,甚至空氣裡都有收穫的味道……」這是我那篇新作文的開頭,我的作文題目是《秋思》,老師看來是「思索」的「思」,而其實我寫的是「思念」的「思」。我思念的人是程開。我夢裡的程開。我愛著的程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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