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臂吉他手(55)_孫天慧

五十五

　　沈露文當然不知道這是怎樣一個殘酷的真相，很長的一段時間裡他都沒有懷疑過。他把煩惱、把快樂、把真心統統用寫信的方式傾訴給"母親"，而向南飛則在信紙那頭默默地寫。

　　所有知道這個秘密的人都在小心翼翼地呵護著這個愛的謊言，其實他們都愛沈露文，他們瞞著他，但不知道會瞞多久。

　　這是怎樣的一個美麗的謊言！這樣的母愛可以說是殘酷的，那麼多人給予沈露文無聲的愛，那樣一種特殊而偉大的母親，向南飛被深深地震撼了。他願意把這份珍貴的真情用紙筆傳遞下去。

　　即使沈露文仍舊無情地傷他。

　　但是，事情終究不會那樣美滿，這件事還是被捅出去了。

　　6月11日的上午，一個灰濛濛的雨天，沈露文知道了真相，那個延續不到半年的謊言還是被揭穿了。

　　沒人知道沈露文是如何探聽到事實的。據說曾經有人發現了向南飛給沈露文寫的信，就告訴他了，當然那個人毫無惡意，那個人也僅僅提到了向南飛。

　　沒人見過沈露文是怎樣的一副表情，紅著眼睛，那樣可怕地吼著向南飛的名字，沒人理解沈露文當時的感受，有種被欺騙的痛楚，有種感動與震撼，那種滋味無法用語言形容，他咬著牙看著向南飛。

　　向南飛與沈露文四目相對的時候，沈露文幾乎忍不住了，他對向南飛近乎愛恨交織，沈露文第一次認認真真地看著向南飛的右臂，他第一次想到了，這些信都是向南飛用左手辛辛苦苦寫給自己的。他第一次想了，向南飛的手會不會疼？

　　但是拳頭還是狠狠地落下去了，向南飛跌倒在了地上。此時此刻，沈露文的眼淚也下來了。

　　他兇狠地踢打著向南飛，只是一下比一下輕，一下比一下無力。他在哭，幾乎泣不成聲。

　　向南飛安靜得一聲不響。打吧！打吧！打吧！打出來就好了！血混著淚水也一同流下來了。

　　在場的人從未見過沈露文哭，更別說這樣軟弱無助地哭泣了。他直到打不動了，無力地癱坐地上。坐在向南飛的身旁。兩個人默默無語，都在哭著，聲音很無力，淚水打在衣服上，向南飛的鮮血沾了兩個人一頭一臉。

　　他們緊緊相擁。

　　兩個男孩的淚水似乎太久太久沒有釋放了，彼此埋在對方的肩頭泣不成聲，沈露文嗚咽著說了好多個"對不起"，說了好多個"你原諒我嗎？"這個時刻，兩個男孩都發現了彼此心中還有那麼多的真、善、美，發現了彼此心中刻意隱埋了太久的愛。

　　沈露文當時的感受無法用語言表達，他滿腦子都是母親的影子，耳邊聲聲溫柔的呼喚仿佛猶在。他記得母親最後一次來少管所看望自己的樣子，是那樣淡淡的笑容，那樣淡淡的囑咐，可自己並不知道母親臉上的蒼白意味著什麼。

　　他永遠也不會再看到。

　　向南飛紅著眼睛安慰著他，陪他一起痛哭，沒關係，哭出來一切就都過去了。他拍著沈露文的肩膀，對他說："不要哭了，你媽媽多愛你啊，她不願意你這樣難過的。"

　　沈露文除了"對不起"，不知道還能說什麼。自己以前給了向南飛太大的傷害，多次碰到向南飛的痛處。來到少管所四年，他第一次愧疚不安，第一次充滿了感動。

　　趙子田一旁默默地看著這兩個孩子，沒去打擾他們。所有教員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一點兒。他們相信，沈露文會慢慢改變的，他會好起來的。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就這樣沈露文和向南飛成了朋友。

　　沈露文變了很多，他不再嬉皮笑臉、罵罵咧咧了，他倒不是不想，而是他忽然發現，自己曾經那副痞子樣都是裝出來的，那麼耍其實很累。

　　現在的他是真實的。

　　向南飛每次練吉他的時候，身旁多了一個陪練的沈露文。沈露文才見識了向南飛的本事，他快臉紅死了，以前自己耍什麼耍啊，自己知道的譜子還沒有向南飛的一半多呢，沈露文開始和向南飛一起學吉他。

　　教員們對此非常欣慰，還特意幫他們找了很多吉他譜。

　　向南飛一直在苦練那首《飛得更高》，他期待著有一天，自己能夠完完整整地把它彈出來。

　　向南飛變本加厲地進攻最後幾節，他常常彈到渾身發僵，手指磨出了水泡，胳膊常常累到抱不住吉他。

　　7月1日，很重要的一天。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