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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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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和微笑尚未褪盡,周鎂桐慢慢鎖上門離開了。一樓,一共四級臺階,她一級級邁下。然後聽見身體裡的某個聲音和自己對話:真傻啊,怎麼不吻他一下?另一個聲音說:不行,吻他的時候他會回頭張望,如果回了頭便再也到不了天堂。 下了臺階,周鎂桐眼前一黑,失去知覺。 上午還是烈日當空,下午竟然烏雲密佈大雨傾盆。軍訓隊伍作鳥獸散,馮吉三步並作兩步逃進宿舍樓。一邊抖落著身上的水一邊抱怨。俄而,她眼睛一閃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猛地轉身跑出宿舍樓。樓前的棕櫚樹盆景下,周鎂桐跪坐在泥漿裡,臉上已經分不清雨水和眼淚。大雨封了她的口鼻,她只是大口地喘著,發不出聲音。馮吉嚇壞了,費勁力氣將她搬進樓裡,周鎂桐口齒不清地吐了幾個字,「他——走了。」 馮吉使勁地搖晃她:「誰啊,你在說誰!」 「誰走啦?去哪啦?」 「桐桐你說話啊!」 …… 開學的第三天,周鎂桐請了半天假為甄程整理遺物。她把他的畫逐一從畫架上摘下,拂去灰塵,卷成一卷。然後她看見了那幅《尋愛》,手指輕輕沿著油彩劃動,周鎂桐仿佛看見了甄程著色時的樣子,輕舒眉頭,且畫且思量……這幅畫被她留了下來。離開之前周鎂桐環視屋子,這個容納了她全部快樂和傷心的地方。平日裡淩亂無序而今竟然前所未有的整潔,窗明几淨,幾顆灰塵在光線中飛舞,飄在臉上,有種乾燥的草香。 腦海裡出現一個場景,雨過天晴,常年陰暗潮濕的樹灌裡融進了陽光,天空有鶯歌燕舞,樹下開著片片野花。只是再不見了那只大蘑菇。 周鎂桐抹了一下眼角,然後她看見了桌面上的字條。 鎂桐,我走了,沒有作品,也便沒有存在的意義。你對我那麼好,連告別都帶著幸福,我還有什麼好抱怨?如果說有遺憾,那麼就是…… 死亡這麼輕的事,沒什麼好怕的,只是不知道,另一個世界裡也會有顏色嗎…… 所有的畫都寄往一個地方。你在哪裡,哪裡就有顏色。周鎂桐心裡重重地說,只是甄程,你有沒有想過,你走了,我的世界還會有色彩嗎? 只有那幅《尋愛》被周鎂桐精心打包,寄到了另一個地方。 三個月之後的一天,周鎂桐接到一通電話。 「請問是甄程先生?」電話裡問。 「我是他的朋友。」 周鎂桐回答道。 電話裡的聲音繼續響起,周鎂桐默默地應著,然後默默地掛了電話。電話是美術博覽會組委會打來的。周鎂桐的表情僵住了,嘴角動了下,想笑,終究沒有笑出來。 幾周後,周鎂桐隻身乘飛機前往上海,參加又一屆的國家美術作品展。這屆展會規模空前,在著名的上海多倫現代美術館七樓,2000多平米的展廳入口,周鎂桐出示了印有甄程名字的貴賓禮券。 和其他的參觀者不同,周鎂桐懷著虔誠的心,被一種默契隱約牽引著一步一步朝前走去。路過了優秀作品展區,穿過了獲獎作品展區……周鎂桐的眼睛不經意地掠過那些曼妙紛呈的色彩。真漂亮啊,她想。最後,她來到了本次的大賽的一等獎作品前,那裡早就聚集了眾多的參觀者。周鎂桐站在他們當中,微微帶笑,聽見那些人發出讚歎的唏噓聲,聽著他們議論畫面中的人物完美無瑕,聽著他們評說作畫的手法巧奪天工…… 多具諷刺的一件事? 畫面上的少女,眼睛生澀而含情,雙頰微赤,好像在回眸的一刻見到了她苦苦追尋多年的愛人,若干年的苦楚,刹那的幸福,全部在畫面上定住…… 那一天,她就是這樣隨意地回過頭,看見他穿著黑色的T恤,笑容純淨如水。 圍觀的人們沒有注意到,作品的玻璃櫥窗上,有一張臉的影像與畫面上那少女的表情慢慢合在一起,驚人吻合。周鎂桐最終讀懂了那個複雜的表情,她學著《尋愛》中的少女,緩緩地回頭。但她心裡格外清楚,無論幾番回眸,再也無法尋到她的甄程。 終於,在那幅奪冠作品面前,在眾多圍觀者的注視下,周鎂桐淚流滿面。 周鎂桐在幾天之內學會了吸煙,又過了幾個月,周鎂桐被馮吉以單身貴族的身份強行推向了B城理工的戀愛大超市中,開始感情雙選。令馮吉愕然的是,周鎂桐竟然完全沉溺在舊愛中不願抽身。為數不多的帥哥美女在半年內逐漸成雙成對地撤離這場爭奪,超市開始變得有價無市,周鎂桐結結實實地成為了這裡最誘人最奢侈的鋪底貨。 「你真漂亮。」 「你真完美。」 「你是我心目中最好的女孩。」 「你是我整個世界。」 周鎂桐無不笑笑,揚了揚梅花鹿一樣高傲的脖子。 你的心中可以沒有我,但你怎能一聲不響,就這樣離開? 周鎂桐心裡清楚地烙上甄程字條中的那個遺憾。 那樣東西與她無關。他清晰地寫著:如果說還有遺憾,就是我最終配不上那個最高榮譽。 他的最高榮譽不是她。她曾經為他吸煙,為他賣掉自己的新車,為他做一切她能做到的事。也許是她的愛出了問題,因為他的意思明明白白——她的付出不是他的最高榮譽! 周鎂桐點了一支摩爾,苦笑對馮吉說:「經歷過了,但仿佛什麼都沒有經歷,愛過一次,但什麼都沒學會——愛,或是被愛。」 B城紅葉浸染天空的季節,周鎂桐獨自去登山。 山光悅鳥性,潭影空人心。萬籟此皆寂,惟聞鐘磬聲。山上龍雲寺香火正旺,來往香客絡繹不絕。周鎂桐本不篤信佛祖,但見寺門前星星點點滴落著香蠟祭紙,間或有鐘磬聲悠揚入耳,引人入勝。周鎂桐不由自主地邁進寺門。 相傳龍雲寺的後門外有兩棵纏繞生長的黃桷樹,已有500餘年歷史,需五人合抱方能圍住,號稱「姻緣古樹」。周鎂桐站在姻緣樹下仰望,枝葉茂盛,濃蔭如蓋,宛如一對如膠似漆的戀人久立在此,生生世世,不訴離殤。在古樹的旁邊是整齊的兩排小黃桷樹,仿佛仙人門下的三百童子。小姻緣樹上掛滿了紅綢做成的姻緣簽,微風拂過,樹上的紅綢沙沙作響,唯美而壯觀。 寺裡的僧人見周鎂桐久久站在樹下,便上前搭言:「施主是否為求姻緣而來?」 周鎂桐想了想,回答:「是。」 僧人打著法號娓娓說道:「既為姻緣來,須求姻緣簽。紅綢為佳姻,墨守不解緣。」 周鎂桐問僧人,那後兩句是什麼意思?僧人答道:「那便是姻緣簽的制法,施主將自己中意之人或是所願之事以墨蹟寫於紅綢之上,此乃『紅綢為佳姻』。再將墨蹟的一面為裡,折好,用紅線系於姻緣枝頭。切忌鬆動,姻緣簽可是萬不能被解開的,此乃『墨守不解緣』。施主聽懂了嗎?」 周鎂桐問:「姻緣簽靈驗嗎?」 僧人笑笑,「姻緣簽掛於姻緣枝,則所求可達。遇誠則速,速達則靈。」 周鎂桐終於聽懂了一句,就是說心誠則靈。想了片刻,她又問道:「我能把姻緣簽系在醒目的位置嗎?最好整棵樹都是我的。」 僧人再次大笑,帶著周鎂桐向一旁徐步而行,來到一棵沒有姻緣簽的樹下,對她說:「只有大誠之人才能獨享此樹。」 之後的二十分鐘裡,為了表達自己的誠心周鎂桐捐了一筆香火錢,獨享了那棵姻緣樹。輪到寫姻緣簽了,周鎂桐苦笑——她的「中意之人」早已「跳出三山外不在五行中」,應該不是姻緣簽的法力可及的吧。周鎂桐想了想,選了一件「所願之事」。寫好之後,周鎂桐求僧人將姻緣簽掛在枝頭。僧人說萬萬不可,姻緣簽不能經外人之手,更不能為外人所見,只有如此姻緣方可靈驗。周鎂桐只得規規矩矩地登上梯子親自掛好。 下山時已是黃昏,周鎂桐回眸望去,瑟瑟秋風中,山上的紅葉似霞光排山倒海而來,楓樹搖曳,紅楓如雨般婆娑而落。周鎂桐看得入神,微微閉眼,感覺心裡也有一片葉子輕輕墜下。 再見,甄程。 她的心裡這樣地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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