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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但是,這個群體也有特殊的悲哀。我們是富翁養起來的蟋蟀。蟋蟀存在的意義不在於它們魁梧的身軀,粗壯的大腿,而在於它們能征善鬥。我們可以讓富翁們盈利,開心,有面子,也可以供他們拿出來向他人炫耀,甚至可以套現,於是有了轉會。

  這個群體就像枚碩大的柳丁,各中滋味,酸甜自知,金玉和敗絮並濟,新鮮與腐化共存。事實往往是,金玉多半看到的是酸,而敗絮的生活裡只有甜。站在霓虹飛舞的都市中心,有人黯然神傷,另外一些人則被花花天地的入口刺得睜不開眼睛,在他們看來,擁有幾下三腳貓的球技便擁有了整個兒世界。

  球隊實行開放式管理,朝九晚五的訓練,其他時間自由支配,有車有房的可以驅車回家過夜,沒車沒房的住在球隊的集體宿舍裡。順便說一句,我是球隊裡唯一沒有車的球員。我的生活通常是這樣:五點鐘一到,我混在他們中間假模假式地沖個澡,待到隊友散盡,我獨自一人回到訓練場加練任意球。古人說得好,笨鳥先飛嘛。至於為什麼要偷偷地練?因為古人又說了:槍打的都是出頭鳥!這年頭用心練球的隊員比大熊貓都稀罕,這幫傢伙要是知道隊裡有這麼個稀奇古怪一人兒,紮個籬笆把我圍起來賣票參觀都不為過。六點半左右我結束一天的訓練。之後我會乘公車到五站地之外的廣場飽餐一頓麥當勞,有時也會到廣場中央喂鴿子。

  鴿子撲朔著翅膀紛紛從地面飛起的時候,我總是想像著一個女孩,她張開雙臂追逐著鴿群,然後雀躍著回頭看我,臉上帶著與她美麗並不相符的純真。

  通常,女孩會因為純真而美麗,但是通常,美麗的女孩都不怎麼純真。兩年前的她是個例外。

  蘇寧說得沒錯,我是個有戀物癖的白癡,兩年了,我只喜歡吃麥當勞。我會在喝奶昔的時候看見她坐在對面,笑著對我說,只有你買的奶昔,最甜。

  世界安靜得只能聽見她貪婪地吮吸咽下的聲音。我就那樣笑著,看著她,不說一句話。

  我愣了一下醒了過來,四周嘈雜,小孩子的吵鬧湮沒了鋼琴的伴奏。時候不早了,十點半之前需要回到球隊宿舍的。回去的路上我在想一件事:過了今天我就將滿22周歲了。22周歲,對於一個男子來講是值得紀念的一天,我可以結婚了。我想有個新娘。

  我22周歲生日那天,加盟俱樂部後的第一個飯局。下午訓練,領隊招呼大夥賣點力,說是老範就快確定主力陣容了。結果不等訓練結束,趙旭就偷偷扯了我一把:「待會兒哥幾個出去吃個飯,怎麼樣,一起?」

  我一愣,記起了蘇寧的話。吃飯,嗯,這是個危險的信號,本想拒絕,可又覺得這趙旭也不至於那麼陰損吧。

  「咱怎麼走啊?」我問。

  「坐我的車。」趙旭說。

  坐你的……車。我靠,這下更危險了,我說我這眼皮怎麼一直跳呢。

  沖完澡我和趙旭並肩朝他的車走去。趙旭的新車,奧迪A6,銀灰色的車漆牛逼閃閃。我沒那工夫端詳他的座駕,全部心思就是如何搶先打開車門,鑽到後座的位子上。哼哼,你要想給我炮製一個悲慘世界,你自己就得豁出去魂斷藍橋,除非你TM倒著開!

  可走近了我真的傻了眼,從後座的車窗裡探出倆腦袋,都是球隊的,一個叫王臣,另一個叫張永,他倆曾是我在U21國家隊的隊友,現在都是邦泰隊的簽約球員。我正愣神兒的工夫,趙旭已然拉開車門坐到了駕駛位子上。轉眼間,就剩個副駕駛的位子虛席以待了。

  趙旭招呼著:「嘿,你幹嗎呢,上來啊!」

  我的腿有點不聽使喚,NND,哥們兒平時不缺鈣,今兒怎麼腿肚子轉筋啊!我一邊拉開車門一邊心想完了,不怕賊禍害,就怕賊惦記,我怎麼就稀裡糊塗被他們鼓搗上了賊車呢?

  今天的關鍵字:真是賊有心眼兒啊!

  我抓起安全帶的兩端。

  趙旭瞅了我一眼,眼神跟看怪物似的。我回頭瞧了瞧那兩位,又看了看趙旭,他們仨都沒系安全帶,我只好尷尬地笑笑,把帶子放下。心裡苦得賽過吞了黃連!這不是個陰謀吧。

  車子緩緩發動。

  只聽身後的王臣催了趙旭一句:「老八,你開快點兒,哥們兒餓得都不行了你還磨蹭什麼呢!」

  老八?!

  我嚇得差點從座位上滾下去。我操,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啊!這老八什麼來頭啊?

  趙旭一腳油門兒,車速轉眼上了一百,連跳車逃生的路子都給掐斷了。端倪逐漸露出,這不是個陰謀,這分明是個陽謀!

  怎麼辦?聽天由命吧。待會兒這一車撞下去,電光火石之間,我就成植物了。可憐老爺子白養了我那麼多年,還有我媽,總抱怨兒大不中留,還盼著我早點退役回家繼續養我,這下好,小荷還沒露尖尖角呢我就榮歸故里了,您養我一輩子吧。人之將殘,其言也善,還有索琳,我對不起你,如果能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對你規規矩矩相敬如賓,我吻你的臉頰,你的嘴唇,我吻你的牙床,可是我保證再也不用下半身思考了!因為我沒下半身了。我又想起趙旭,眾人敬仰的八哥,咱這車買保險了嗎?你要想廢了我我沒意見,我先陪你上個全險,我袁夙爛命一條,可這車撞廢了多白瞎!而且一看你就是個外行,這德國轎車形變小多禁撞啊,要不咱去換台日本車?您先放我下來成嗎……

  遠遠地,我看見路邊立著根碩大的電線杆,我看見趙旭向右打著方向盤,車子奔著路邊呼嘯著沖了過去。我一閉眼,什麼都不想了,心無雜念,咬著牙,虔誠地期待著那一聲清脆的骨斷筋折。

  「嘎」的一聲,車停在了路邊。

  我睜開眼,發現自己還活著。

  趙旭問:「你怎麼了?我發現你今天不太對勁。」

  「沒事兒!」我心說趙旭不帶你這麼玩的,這一路上製造的恐怖氣氛嚇得我手腳冰涼一個勁兒地冒冷汗你怎麼還反咬一口啊!

  「怎麼好端端的停車了?」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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