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改盡江山舊 | 上頁 下頁
一〇八


  茶茶闔上雙眼,想起很多年前那個黃昏,天空是如血的殘陽,地面是如霞的鮮血。她所有的親人都橫屍在她的眼前,身首異處。她瘋了一樣放聲尖叫,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來。從那以後她就不能說話了,某種意義上,死了。

  索落爾樂於蹂躪她,樂於看見她受一切的苦,做一切下賤的事。他讓種種醜惡的人佔有她,再一一殺掉那些人。他在她的身上施加種種折磨,像打磨一件玉器般精緻地蹂躪她,又像維護一件工藝品般仔細地修復她。周而復始。於是她知道他瘋了,她知道自己也瘋了。

  你不是高昌最純潔瑰麗的花朵麼?他便要將這花朵踩在腳下,再狠狠碾碎。可是這花朵卻如魅影般映在了他的眼裡,於是他再毀滅掉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索落爾越來越瘋狂。最後他敗了,他的城池被胡人攻破,他的部下背叛他。他在空無一人的宮殿,瘋狂地□她。他感受到末世的恐懼,她卻感受到毀滅的愉悅。於是她仰在地上無聲地哈哈大笑。索落爾抓著她的手臂,貼著她的耳朵說:「我知道你害我,我早就知道!你毒死了我,你也就死了。」

  索落爾沒有說錯,他死了,其實她也就死了。她所有的只有恨,而她所有的恨卻再沒有著落。她在休屠王的王庭裡開始了一次又一次的逃跑,她死也要逃開這些人去死。

  「那時我覺得應該給你一個機會。」面具停頓了一下,伸出一根手指撫上自己的面具,從臉頰一直到側額,緩緩將面罩摘了下來。茶茶注視他的動作,內心逐漸沉落。一旦她知道這面具的主人,她就難以脫身了。

  面具被擱在了桌上,承銑卻凝著一個溫柔甚至可以說溫暖的笑容望著茶茶,仿佛心地無邪。茶茶心裡頓時一片空白,竟被這笑容激出了一絲恐懼。

  「你以為我許你的自由是假的麼?」承銑把玩著一隻茶杯,柔聲問。「不,是真的。你若是真的殺了他,那我幾乎要愛上你了。可惜我疏忽了,你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多變。」他手指一收,捏碎了那只茶杯。

  多變?茶茶想起了那個承諾,和她答允時的情景。承銑站起來,湊近她,惡意地笑道:「你都告訴他了,你真是勇敢得讓我頓生敬意。他看到那幅畫時什麼反應?是不是也覺得你的樣子令人回味?」他語氣冰冷,卻柔緩地吻了一吻她的臉頰,留給茶茶一個冰涼的觸感。

  茶茶的手指死死地抓住桌沿,抓得指節泛白。這人是佔有過她的,從前覺得麻木的事,現在想起卻讓她唯覺難堪。那時他也吻她了,他說你幫我殺一個人,我就給你人的自由。她點頭應允,他就突然捏起她的下巴,吻了她。這個吻沒有激情,沒有回應,只是給成交的契約蓋上一個印戳。

  那時承鐸對她而言沒有任何意義,僅是她天平上的籌碼。殺他,不殺他,哪一個對她有利,她就選哪一個。

  「我倒是很回味那一次,我以為他會和我一樣欣賞那副畫。真遺憾啊,我跟他還是找不到一點知己之感。」承銑退後,坐到椅子上。

  他想用那樣的畫和承鐸找知己之感,茶茶覺得這個人瘋了,他的瘋癲不是言辭的混亂,邏輯的失常,而是另一種極端,一種難以把握的,令人恐懼的癲狂。

  茶茶深吸了一口氣,壓下被他喚起的記憶,設想他的意圖。

  承銑卻似乎談興大起,又開口道:「你看,我實在是比他更懂得你的。茶茶?」他說到「茶茶」這個名字時,譏諷地笑,隨手拈起那朵幹花,「喜歡我送你的曼陀羅嗎?它比野花野草更配你。容我說一句,你那天化著淡妝,真漂亮,尤其在你拿著它驚訝回頭的時候。你的美麗就已經讓它枯死了,它死得其所。」他說得滿是詩意。

  真漂亮?那天承鐸也這樣說了。茶茶低低地吐出一口氣,喑啞道:「名字,只是一個代號。」

  「美麗的女子是不用說話的,」他豎起食指比向她,惋惜道:「聰明的女子更不用說。你如今竟說起話來,真是一個瑕疵。」

  承銑展開一個令人生寒的笑:「我是個好心的人,願意給你兩個選擇:一是好好做我的人,以前做些什麼,以後還怎麼做,只是換了個主人而已。二是讓我用不好的法子來對待你,讓你聽話或者永遠也聽不到話了。你只需選一個,不需要說話。」承銑收回手,也收起笑容,讓人難以看出他的情緒。

  茶茶沉默,甚至沒有看他一眼,承銑勸誘道:「你一向懂得隨遇而安。我要對付的人是他,你改變不了什麼,選你的路吧。」他瞬間收起了陰沉,變得十分坦率。茶茶似乎詫異地抬眼看他,眼眸裡流轉著矛盾的神色。

  承銑站起來,走到她身後,剛一伸手,茶茶已經驀地起身,往前走了兩步,走到那落地的大鏡前。她站住,望著鏡子裡那個傾國傾城的人影。她從來沒有這樣仔細而清晰地看過自己,一瞬間只覺得陌生。

  承銑慢慢踱到她身後,從鏡旁的妝臺上拈起一根細而纖長的簪子,光可鑒人的金絲卷住粒粒橢圓的寶石,盤成單枝雙蒂的三葉梅,開在那簪首。承銑理起她的頭髮,髮絲柔軟,應手如水般流落,讓他的動作都不自覺地溫柔。他將那把青絲挽了兩挽,用那簪子松綰了上去。雖只是簡單的裝飾,卻也襯得她嫵媚不俗。

  茶茶站著沒有動,此刻看著鏡子裡的人,心中卻千回百轉。千百回的輾轉都想起過去一年裡的時日。承鐸不曾賞給她首飾,她也不曾要求過。承鐸從不為她綰頭髮,卻喜歡用手把玩著想事。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