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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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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上了馬,將要掉頭時,回首望瞭望那懸崖邊,那裡只剩下半個火紅的太陽。生命中有些人,有些事,也許會記不清晰;有些場景,有些感覺卻不會忘記,難以攀描,不可言說。這並不是簡單的記得與不記得。 東方與承鐸翻山穿林,一路無言。走到天色黯淡下來時,承鐸發現有什麼地方不對了,一把勒住馬:「我們走錯路了?」東方抬手一指:「你看那個。」不遠處矗立著一根石柱,仿佛是什麼屋宇的斷壁殘桓,「方才我們就經過了這裡,現在又到這裡了。」 承鐸左右看看,「燕州大營附近我熟得很,不會走錯呀。」他看清落日的方向,道:「我們往這邊走。」東方默然不語,跟著他往前走。又走了大約小半個時辰,兩人再一次看見了那根殘破的石柱。 承鐸奇道:「這可怪了,難不成還遇著鬼打牆了!」東方徐徐策馬到了那石柱邊,太陽已經落山,借著微弱的天光,隱約看見那石柱上刻著兩行胡文。承鐸道:「讀讀看。」 東方知道他也認不全,「胡文全是注音,不比漢字,你就是全讀出來也不知其意。」 承鐸勉強認道:「喀拉……昆侖……這是他們的神啊……諭……入……死……」他轉頭瞪了東方道:「喀拉昆侖神諭,擅入者死?」 東方望瞭望天色,慢慢道:「想必是這個意思。」 天空卻灰暗一片,暮色朦朧下,連一絲雲也沒有,只覺壓抑而死寂。 *注:「君愛一時歡,烽煙作良辰。」之句是央視電視劇《三國演義》裡一首插曲《淯水吟》的一句。詞作者是老太太王建,我很喜歡的一個詞作者。那一版《三國演義》的所有插曲都是她作詞,谷建芬作曲。 第三十九章 奇門 天漸漸地黑了,萬籟無聲。除了日深月沉亙古不變,承鐸覺得自己仿佛置身於另一個世界。這個世界似乎與原來的相同,又似乎與原來的不同,唯一熟悉的只有東方一人。 東方卻不知在想著什麼,只低了頭思索,左手卻掐著指節,從無名指根至中指根、食指根,再依食指向上至指間,逐次至小指。承鐸見他沉吟不語,心中有些明白了,問道:「你算的是什麼?」 「天干地支數。」 「這莫非是個陣法?」 「不錯。」 「世上真有這樣的法門可以陷人其中,不令得出?」 「世上的事你不遇見是不會信其有的。」東方冷冷道。 承鐸覺得他語中頗有雙關,也猜測不透,便撇開此節,只問陣法:「這是個什麼陣?」 東方道:「這是個依山勢而建的奇門陣,方圓二十裡,都在陣中。八門被這峽谷隔開,想必我們沒注意,從驚、傷、杜、死之門入陣了。」 「這些都是凶門啊。」承鐸雖不曾深知奇門遁甲,卻也解些皮毛。 「不錯,踏進一步,有死無生。」東方遙指遠處山巒道:「從峽谷這邊往西,應有生、開之門。不過這佈陣的人故弄玄虛,大概不會把生門排在西北乾位,我們且往西南方去。」 承鐸看他表情嚴肅得很,便問:「這陣法很難破解麼?」 「我們在這裡轉了多久了?可轉出去了?」 承鐸默然無言,東方並不看他,只看著遠處黑色天幕下的山巒伏線,接道:「這陣雖布得好,卻改了山川佈局,正是佈陣最為忌諱之處。人與天地爭鋒,終究要受天譴。佈陣之人陣法精妙,卻心術不正!」 他話裡帶著不明了的語氣,辨不出是何情緒。東方說完這句,便不再說,只下了馬牽著轡頭,緩緩往平坦開闊之地去。燕州冬月原本酷寒,到了這個時辰更是飄飄渺渺降起霜來,仿佛若有若無的寒氣從天上薄薄地罩下。若是這樣露營在外,非凍死不可。承鐸內功尚好,東方重傷初愈,未必能抵擋嚴寒。 承鐸翻看良久,才在馬鞍的弓箭袋裡摸到了火刀火石,搜了些枯葉先點起了火。東方只閉目盤膝而坐,卻又不像是在調息理氣。承鐸也不問他,將馬系了,砍了些枯枝作柴,堆在火側,便在東方對面坐下。 火光映照下,東方臉色卻蒼白得很,神容平緩安靜,像時間在靜靜流過。他睜了眼,注視火苗。火本是五行之中最為幻滅而又不可接近之物,有形無質,隨生隨滅。東方靜靜開口道:「習鑒兄,你可知陣法雖是死的,但佈陣的人是活的。」 承鐸的這個字,原本只有東方叫過;東方自到軍中,兩人不再以布衣相交,東方便極少以表字相稱。他現下突然這麼一叫,倒讓承鐸捉摸不定這句話的意思,便也靜靜答道:「怎講?」 「正因佈陣之人是活的,陣中細微之處便會有一些個人的習慣。」 「莫非還能認出人來?」 「不錯。」 「天下能布此陣之人雖少,你也未必都認得。」 東方冷笑道:「我未必都認得,只恰巧認得這一個。」 「誰?」 「我師傅。」 「你師傅是哪路神人?」 「國師水鏡。你壽誕之日隨皇上到你府上的。」 承鐸驀然想起他壽誕那日,那個說中原國祚將覆滅於茶茶之手的人。他久不在上京,原對朝廷諸事不甚瞭解,所有情況都是蕭墨說給他聽的。然而這個水鏡,蕭墨也說不出他來歷,只知皇上特別信服他,不想他竟是東方的師傅。 想必東方幼年離家便是隨他走了,如今忽然發現他與敵人有染,難不令人感戚。承鐸沉吟半晌,說:「那也就罷了,你一路這麼嚴肅,我還以為這陣是你布的,如今時機已到,要把我弄進來做了。」 東方一愣,忽然大笑起來。承鐸看他雖笑,卻笑得十分落寞,自覺把話說造次了,起身去坐到他身邊,道:「不好意思,你知道我開玩笑一向比較冷。」 東方不說話。 承鐸難得低了個頭:「那個……雖然是開玩笑,我也不該懷疑你。」 東方打斷他道:「行了。人永遠只能做自己,倘若你我人品都還磊落,就到不了彼此算計那一天。充其量也只能玩笑玩笑罷了。」他拾起一根小枝添在火堆上,緩緩道:「我現在終於想明白了前因後果。」 「什麼前因後果?」 「你看,這奇門陣既有胡人的標識,必是為胡人而布,用意何在我還想不透。但上京的事卻全都明白了。就是你離開上京那天晚上,有個白衣人在我後院窺視,我一路追著他進了皇宮,到上苑解語亭時,承錦恰巧在那裡;那人便對她下了迷藥,將我絆住,自己好脫身。而承錦中的那迷藥,正是皇上中的那種高昌迷藥。翌日清晨我去問他,他卻故意將懷疑引向蕭相國。」 「其時我只想到朝中文武惟有蕭相出使過高昌,卻恰恰忘了他曾經就在高昌呆過兩年,專門研習高昌皇室的藥理,雖學不到要害,總知道十之三四。京城之內,只怕沒有人比他更知道那迷藥的來源用法。他雖不會高昌皇室的藥效緩釋之法,卻可以對皇上長期低量下藥,而那個夜探我家的白衣人正是他本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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