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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東方失笑:「你這是罵我陰險啊?」

  承鐸揚眉道:「我是誇你呀!是你說胡人扣下你們,我出兵才顯得有理。那還有一個硬是被你做成了活生生的證人,正好可以讓他報回朝廷。我有了內應,有了證人,打得名正言順,全仗然之兄高才。」

  東方笑:「為你一戰成功,我平白蹲了兩天羊圈,自己想想怎麼補償。」

  「你想怎麼補償?」

  東方一本正經道:「賠個妹妹吧。我跟承錦私定終生了。」

  「啊?」

  東方還是一本正經地說:「啊什麼,我像開玩笑麼?」

  承鐸正要說話,趙隼風塵僕僕地進來稟告:「大將軍,我在內城擒住了一個將領,他說有機密事,一定要見你。」

  「帶進來。」

  趙隼往殿外一招,兩個兵士押著一個人上來,東方一看,正是突迦。

  突迦被縛住了手,在殿上站定,幾分傲然神氣,望了東方道:「大人好啊。」東方含蓄地笑笑,並不答話。他複又看向承鐸:「你就是五王?」

  承鐸站在王椅旁,手指叩著扶手,道:「不錯。」

  突迦笑笑,說:「聞名已久,今日才得一見。只是可惜。」

  「可惜什麼?」

  「可惜我還是晚了你一步。」

  承鐸冷然道:「襲擊我大營是你的主意?」

  「是。」

  承鐸竟笑了一笑,問:「那你要見我又為了什麼?」

  突迦歎道:「國破不過身死而已。我若自盡,未免死得窩囊,今日到你面前也好死得明明白白。」

  「你既到了我的面前,已經很明白了,還請就死吧。」

  「我之所以到你面前,只因為你不懂胡語,胡人罵你你聽不懂,故而我專來罵你。」

  承鐸失笑道:「你們戰敗,還有臉罵人?」

  突迦也笑:「你除了打仗,還有什麼可做?你自己活得委實可憐,卻將你國家子民的性命視如草菅,更將我國家子民的性命視如草菅。」

  承鐸雖也聽過不少人罵他,卻沒聽過說他可憐的。他如今剛剛拿下城池,正志得意滿,卻有人來議論人命。承鐸不禁也動了怒,沉下臉道:「是你們連年侵犯在先,你們搶掠糧食婦女,你們殺死的人又作何講?!」

  「我們地處草原荒漠,無可依存;若非為生存,誰願做強盜!你滿口你先我後,其實你窮兵黷武全是為了自己!你看看你的士兵,為了攻入鍺夜城,在大漠中渴死了多少?在廝殺中又戰死了多少?」

  「你看不見,因為你實是沒有至愛親人,因而你不會傷心,你也看不見別人的親人會哭泣傷心。你在這世上無所眷戀,竟只能靠殺人掠地來滿足自己。你如今站在這鍺夜城中,不為你自己悲哀,你有什麼可高興!」突迦越說越激昂。

  承鐸臉色鐵青,一把拔出趙隼身背的長劍來,卻往地上一杵,斷喝道:「來人!」突迦長笑:「你能攻入我們的都城,卻擊不滅胡人的心志。你今日站在這裡耀武揚威,千百年後在世人眼中不過是一個長了禽獸心肝的可憐蟲,一個冷血的怪物!」

  承鐸揮劍而起,突迦仍然不止道:「你活著沒有人可以愛戀,死了也沒人為你哭……」承鐸已一劍劈下,將他從左肩直削至右腰,生生砍為兩截,內臟流了一地,橫屍當場。應聲而來的軍士見了這情景都禁不住神色慘變。

  承鐸柱劍望著他屍首,一時間一片沉默。

  半晌,只聽東方緩緩道:「他說得不對。我曾勸阻過他們兩國通商,不再搶掠,是他們自己利慾薰心,不肯接納才有這一場廝殺。」

  承鐸轉頭看去,倘若東方眼中是憤然神色,他還可以接受這句話;然而東方眼中全是安慰之意。不待他再開口,承鐸卻將劍一擲,大步出門而去。

  人生有時便是這樣起落。前一刻還在為所得而欣喜,後一刻卻在為所失而懊喪。得失的際遇,誰又說得清?

  *

  此後,承鐸在鍺夜城駐軍七日,才兵分三部,依次退回燕州大營。

  茶茶往自己和承鐸住的大帳去時,冷不防就被一個人拽住了衣角叫道:「姐姐。」茶茶一看,竟然是忽蘭。茶茶起疑,拉了她手作了個手勢。

  忽蘭委屈道:「我伯父一家都搬走了,我們沒找著他。阿思海帶了我回來已經兩天了。」她拉著茶茶:「姐姐,我現在怎麼辦?」茶茶想想她也無處可去,只能暫時跟在自己身邊,便拉了她到偏帳裡。

  第二天早上,承錦沿著大營邊柵,繞到醫帳去。鍺夜城一戰,裡面已滿是病患。承錦溜到帳邊,往裡張望,東方果然在那裡,表情是一如既往的淡雅從容,手裡卻拿著一把精亮的鋸子,正帶勁地鋸著手下的——人腿。

  那個人仿佛昏迷不醒般倒在一張案上,東方正按著他血肉模糊的小腿拉鋸子,手上也沾著不知是血是藥。承錦驚呼了一聲,用手捂住嘴,東方聽見聲音,抬頭看見她,溫柔道:「外面等一下。」說罷,繼續埋頭鋸腿。

  承錦忙不跌地跑到外面開闊的地方,深吸了一口氣。幸而還沒吃早飯,不然怕要吐出來。等她好不容易把那段又破又爛的人腿快要忘掉的時候,身後傳來一個聲音:「你跑這麼遠幹什麼?」

  承錦一回頭,東方已站在身後。他理著袖子,手指乾淨纖長,骨節帶出一點剛性的線條,全然不像剛剛才按著一個人腿在鋸的樣子。承錦敬畏地看了他一眼,退後幾步。東方道:「不至於吧,我有這麼嚇人?」

  「嗯……我沒見過那個……」

  東方換上比較溫暖的笑容湊上前去:「雖然這世上大多數醫生都是屠夫,我卻恰恰不是那一類。那個人的腿傷化膿不好,如果不鋸掉壞死的那一部分,連命都保不住了。」

  見承錦勉強接受的表情,東方決定繼續開導:「其實鋸的時候沒什麼感覺,就和鋸豬腿羊腿差不多,只不過是活的……」

  「好了,你別說了。」承錦立刻制止,「再說我今後連豬羊肉都吃不下去了。」

  「那你找我有事?」

  承錦低頭想想,好象也沒什麼事:「那個……我為什麼要跟賀大人回京去?」

  「你不回京去,難道還呆在這裡不成?」

  「我不想回去。」承錦歎氣,「茶茶都可以在這裡,我也可以在這裡啊。」

  東方望天:「嗯……那可有點難,茶茶在五王帳裡住,他們兩個吃喝用度可以不避嫌疑,互相照應著。你一個單身女子,難道要茶茶伺候著你五哥,再伺候著你?」他又望向她:「你不回京去,難道十三公主就從此失蹤了?」

  承錦皺皺眉:「我自己能照顧自己。我不回去,過上三個月,皇兄大不了一道旨意詔告天下,我重病身亡了,還能怎樣?」

  「那你無籍無戶怎麼辦呢?」東方饒有興致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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