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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第三十章 破胡

  夜色深沉,承錦抱著膝蓋坐在王庭後殿的床上發愣,手邊是茶茶換下的衣服。她似乎聽得外面遠遠有什麼聲音,細聆之下又仿佛萬葉秋聲,只是靜謐。

  傍晚時,幾個僕婦捧著衣服首飾來伺候茶茶沐浴更衣,穿戴打扮。承錦想讓她裝病先拖著,茶茶笑一笑,還是穿戴好便跟了人去了。

  承錦此時心裡兜兜轉轉思量脫身之計。若是能找著東方,興許事情就好辦了,她卻不知東方蹲了將近兩天禦羊圈早已忍耐不住了。

  此刻賀姚正昏昏噩噩地縮在羊圈睡著,忽然被人推了幾推,惺忪醒來,漆黑一片。東方眼望著遠處天穹,低聲道:「賀大人,一會兒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不要出來,除非我回來找你。切記。」他話音剛落,身形一閃,不知是怎麼從那上了鎖的低矮羊棚裡擠了出去,仿佛是聽見鎖鏈輕響了一響。等賀姚反應過來,東方人已經不見了。

  賀姚重重地一頓足,又怕人聽見忙收了腳,心中怨念,把他丟在這裡算怎麼回事?肚子一叫,便看見地上盤子裡還有一點薄粥。胡人歹毒,一天就給兩個人喝一碗粥。東方推說從不吃粥,一口不喝。賀姚何曾受過這種侮辱,也不吃。東方便把自己天南地北出乖露醜的舊事都說了一遍,倒說得賀姚佩服起來,仿佛不喝一口這羊圈裡的粥算不得好漢。他也猜著今夜有事,索性不睡了,端了冷粥起來一口口啜著。

  東方出了羊圈,按著那日舊路,不一時,走到了王庭大殿之側。城南已漸漸喧囂起來,想必楊酉林攻得甚急。東方辨明瞭方向,朝著城牆東門而去。沿路躲伏,避過幾隊急急趕往南門的士兵。等東方到了城東,所有軍馬都在城牆上防備,他靜靜伏在城牆角下。不一會兒,聽見上面人聲一動,箭矢放了下去。東方悄然起身,登上城牆二層的平臺。

  東門原是鍺夜城最堅固的一處城門,開啟城門的絞盤在城樓頂上,若無十人合力,是絞不起這沉重的大鐵門的。然而胡人不知道,最堅固的城門也是最容易攻克的城門。他們至死都弄不明白,城門上的十八處固力鐵梢是怎麼被人拔掉的,仿佛提線木偶,線還提在手裡,而手足早已斷碎。只看見數不清的敵人頂著厚厚的盾牌推著戰車沖到城下,城門應聲被撞開。

  城門一開,東方的事情就完了,他在城牆腳下坐看殺人,從守衛的士兵屍首中挑了個魁梧的作盾牌。現在是真正的刀劍無眼,他再有本事也犯不著涉險。一邊看,一邊暗歎,承鐸真是調兵如神。讓楊酉林佯攻南門,卻在最堅固的東門擺下最強的騎兵。只怕現在這一大路人馬殺到城南,胡人必定措手不及,鬥志全無。留下西面給他們逃跑,跑出七、八裡便會被趙老將軍伏兵截殺。

  東方看著這些散亂奔逃的人馬,簡直像一堆堆蟲子,被玩弄於股掌,一翻手,便被碾為齏粉。大隊的騎兵沖進門來,東門原本被抽調只剩下一半的守衛根本不夠一殺,直沖向城中去。東方火光影中看見承鐸的身影一晃。他運一口氣,提起「盾牌」,遇到刀劍一擋,十分便利,不多時便擠到了承鐸面前,一拍他馬脖子道:「你這麼急作什麼?」

  承鐸看他一眼,大聲道:「什麼?!」

  東方也大聲道:「你急什麼?」

  承鐸搖搖頭:「茶茶和承錦被抓了!」東方聽明白了,也是一呆,並不回話,放下「盾牌」,一縱身往王庭大殿掠去。

  承鐸跳下馬,抓住一個參將大聲說:「你帶人到北門與趙隼合兵,殺不完的殘敵趕出西門去!」也不知他聽清沒有,但見他點了點頭,承鐸便放開手也隻身奔向王庭。

  大殿那邊亂糟糟的,從南門折回的胡人軍士與才入城的騎兵激戰正急。許多侍女嬪妃在王庭裡奔跑,躲避亂軍。東方趕進去時,根本尋不見承錦,也沒看見茶茶,他抓住一個散亂著頭髮的女人想問她,然而那女人置若罔聞。

  東方站定,理清頭緒想了想,往僻靜的房間裡一間間找。他穿過一個走廊到了另一處屋宇,地上散亂地倒著椅子,屋裡散著帷幕。他四面一看沒人,轉身要走,忽見那床榻上揉著一件衣服,顏色有些舊,看了眼熟。

  東方過去拎起來抖了抖,認出那是茶茶的衣服,他正要喊茶茶,頭頂傳來一個弱弱地聲音:「東方……」東方仰頭一看,帷幔掀開一條縫時,承錦探了個頭在那裡。東方轉到帷幔後才看見地上放了個桌子,桌子上放了個茶几,茶几上又搭了個凳子。東方失笑道:「你爬到房梁上做什麼?」

  承錦說:「弄我下去。」東方一腳踢開桌子,承錦只覺得腰上一緊被什麼東西纏住了一拽,直向下摔去。她才一尖叫就落到了東方懷裡,雖沒摔著卻頭昏眼花。東方扶她站定,只覺得一顆心落下來大半,嘲笑道:「沒看出來你還有做賊的潛質。」承錦搖搖頭,「算了吧,我這不是怕被抓住麼?」

  東方想起來,問她:「茶茶呢?」

  承錦皺眉:「不知胡狄拉了她哪裡成婚去了。」

  東方拉著她出來時,胡人兵士已退入王庭,激戰正劇。承鐸手下的軍士大都認得茶茶,找到她應該不難,東方對承錦低聲道:「我們快離了這裡。」一手護著承錦,一手握了精鋼鏈,打開人叢,撿空處避出了王庭。外面一片狼籍,越往外走越是恐怖,橫著斷肢死屍。承錦只匆匆一眼瞥過,若是往日看到,必然嚇得不輕,奇怪的是此時竟顧不上害怕。

  不知怎麼被東方拉上了一匹馬,又怎麼穿過混戰的人群,從人少的南門出了鍺夜城。空氣中的血腥氣漸漸淡了,目光所及的死人漸漸少了,一直跑到一片平原上,承錦回頭看去,那座城上冒著嫋嫋的煙,在天地間旖旎,仿佛被人遺棄的觸目驚心。

  東方呼出口氣來,馬已經喘息不已。他放下承錦時,遠遠的地平線上已透出晨曦,四野說不出的空曠。一夜之間,山河易主。承錦遠遠望著天地相接處,茫然地問:「你知道天涯有多遠?」

  「不知道。」

  「我覺得那邊就是。」承錦指一指天邊,她回望了一眼鍺夜城,又轉而南顧,「我該去哪裡?」

  東方見她失神了一般,也跳下馬來,輕聲道:「你別這樣。」

  承錦望了他,眼睛晶亮,幽幽道:「你知道那天你占出讓我北嫁的卦,我為什麼去找你嗎?」

  東方心說我知道,我知道,卻緊閉了唇。

  「我有話想問你,卻沒能問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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