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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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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看她懨懨不樂,默然片刻,說:「我們不住在王府了,我在西街上另租了一個小院子。就交給你收拾了。把我們原來的東西收去就是。」 明姬打起一點精神來應了,見東方坐下擺出一副要深談的樣子,她站起來就走。東方淡淡道:「他已經回燕州了,你這又何苦!」明姬覺得這話十分難堪,接過來就道:「我不是那沒臉的人,明知道別人不賞臉,還趕著往上湊!」 東方緩和了一下語氣,道:「我並不是這個意思。」 「哥哥,」明姬也轉了語氣,「我能常常見著他,便覺得很好了。他過去喜歡跟我說笑,現在卻不大理睬我。我知道他是好意,我都明白,只是心裡難過得很。難道還不許人難過麼?」她神色讓人看了也覺得難過。 東方頃刻間想不出說什麼好,叫了聲:「好妹子……」 明姬不想聽他再說,轉身跑了出去。 東方只得借了王府的車把一應帶來京城的東西搬了出去,倒有半車都是他那群白鴿子。明姬足逛到傍晚天黑才回西街,回去時一陣風似地進了院子,手裡拎著個點心盒子,說是在三味齋買的核桃酥,買回來討好她老哥。 「不過,」她賊笑著說,「為了試試看好不好吃,我就先嘗了三塊。」 東方真是說她也不是,不說也不是,只好賞臉拈了一塊來咬了一口。他踱到院子的鴿子籠前,便把那核桃酥掰了小塊碎末,喂給鴿子。鴿子靜靜地啄食,東方靜靜地撫摸它的羽毛,越來越緩,直到停在那鴿子背上。 明姬從屋子裡出來,拉了他道:「我喜歡院子裡這株櫻花樹,只是櫻花易逝……」東方一把按住明姬肩膀,明姬一愣,隨即會意。只聽見後面院牆很輕微的風響,東方幾個縱躍追到屋後,腳尖一點,飛過牆去。明姬一把擎出匕首,回頭四顧,防備還有旁人。 此時街上已經沒有什麼人了,只有人家裡透出的淡淡燈火。東方幾次提氣縱躍,便看見逃去的人影,全身上下都罩著白色的衣服,連頭上也裹了白布。一般夜晚暗探都會穿黑衣,這一身白衣在這樣夜色中顯得格外惹眼,讓人費解得很。 這人飛簷走壁,時隱時現,趨至皇宮西門沿著宮牆奔了百余步,竟躍入宮牆裡去了。東方遠遠看他那一躍之勢,身法恍然有些熟悉,卻又不確定。但見那人奔逃之勢漸緩,應是精力疲敝。只是他若是宮中之人,一入宮門便安全了,然而東方此時入宮若被發現便解釋不清。只一閃念間,東方已隨他躍入宮牆。 這人從北繞過文淵閣後廊,往上苑偏僻的西北角去了,兩人你追我趕到一片木樨叢間,看看趕上了,那人幾下穿梭,隱身在了灌木中。東方追過木樨叢時,眼角餘光瞥見那高處欄杆側站著個素衣之人。四下裡寂靜無聲,只有夏蟲低鳴。 東方緩緩走過去,借著黯淡的燈火月色,看見那長亭梁楣上寫著三個篆字——解語亭。待得他走進亭子裡,便辨出那人背影,正是早上才見過的承錦。 承錦默然憑欄,如遺世獨立。她身側燈柱上點著一盞宮燈,映得她淡綠色的衣裙偏白,卻不是那個白衣人的服色。東方走到欄杆邊時,承錦轉頭看了他一眼,卻似乎並不吃驚。 東方四面看看,方才那白衣人已不見蹤影,便道:「公主怎不問我為何在此?」 承錦輕聲道:「你自然有你的理由,我不必定要知道。」 東方看她只穿著一件單薄的畫衣,又道:「更深露重,公主又何以一人在此?」 「只是想到早上說的五哥發狠,不知不覺走到了這裡。」 東方慢慢走近她,覺得她說話甚是奇怪。「他曾在這裡發過狠麼?」 「不,他曾在這裡哭過。」 「啊?」就算東方再穩重,也不能不對此好奇。他心下盤算要如何接她的話,承錦卻已然接著說了下去。 「那天是一個除夕,宮裡通夜飲宴。那時我喂著一隻貓叫團花。我抱著它和幾個宮女在上苑看新制的彩燈。團花被爆竹聲一嚇,從我手裡驚走了。我一路追著它跑,從那桂樹叢中鑽過來,就看見五哥一個人站在這解語亭裡。」 「亭欄下只有一盞宮燈亮著,昏昏暗暗的,我看不清他在做什麼,只看見遠處的煙火不停地開落。我看他這般默默站著,肩膀卻在微微發抖,就走上去,扯了他袖口問:『五哥,你怎麼一個人在這兒?』五哥卻像是忽然一驚,一把抓住我胳膊,我被他抓得驚叫起來。他看清是我,慢慢蹲下身,我才陡然看清他眼裡的恨意和淚光。我一生都沒有見過這樣淩厲的恨,嚇得哭了,伸手摸他的臉,哭著斷續地說:『五哥,你莫哭。』他眼淚卻一下子流了出來。我自己倒不哭了,只幫他擦眼淚。他蹲著不動,由我擦,我卻怎麼也擦不幹。」承錦說著,幽幽地歎了口氣。 「等到跟我的宮女找來了,五哥立刻變了神情,狠狠訓斥她們不照看好我。後來我聽老嬤嬤說,那夜父皇往西山祈歲,文妃便突然暴病薨逝了。文妃,就是五哥和皇兄的母親。」 「那年才一過年,五哥便執意要到軍中去,從塞北到南疆,從西域到東戎,都說他打起仗來不要命。我知道,他不喜歡回京城來。但是他每次回來都專來看我,送我些天南地北的玩意兒。只是……只是我很少很少見得著他了。」承錦語聲溫柔如夢幻,似能促人入眠。 東方猛然一省,從她語調中掙出來,一把扣住她手腕,只覺她脈息細滑,仿若遊絲。當下不及多想,一掌抵上她背心靈台穴,內力源源輸入。承錦受他內力一激,立時昏了過去。東方便肩負了她,躍過層欄,辨清方向,提氣離開了上苑。 * 夜已深沉,承錦寢宮那起雜役的小丫頭們早已各自睡了。承錦的大丫鬟搖弦仍守著內殿,暗忖承錦說是去散散步便回,為何這時還不見人影。她望望門首轉身挑那燭火,忽覺右腰上一麻,想回頭卻覺脖頸不聽使喚,手腳僵直,竟站住不能動了,眼睜睜看著一個青衣長衫的……男人從前面走過,把公主……抱到了床榻上放下。 搖弦不由得作勢尖叫起來,可惜卻沒聽見聲音。那男子轉過身來,搖弦只覺忽然間一室華彩,隨他那一笑,滿堂明亮起來。心裡本來驚慌害怕,現下卻突然奇怪的不怕了。那人一臉和善,走近她身邊溫文爾雅地拱手笑道:「請問姑娘這裡可是十三公主的寢殿,若是,請姑娘眨一下眼;若不是,勞煩姑娘眨兩下。」搖弦猶豫了片刻,才把瞪著的眼睛眨了一下。 那人仍是溫柔地笑:「我並非歹人,是你主子的朋友。她現下中了迷藥,正被我遇見,所以送她回來。我解開你穴道,還請姑娘不要驚叫好麼?」搖弦稍微轉過一點神來,連忙眨了一下眼睛表示同意。只覺他衣袖晃了一晃,自己全身一軟,便向燈架扶去,總算站穩。搖弦並未驚叫,她也不知道自己就算想驚叫也快不過他再出手封她穴道,只怯怯地開口:「你……公主她怎麼了?」 東方見她並未嚇著,還記掛著承錦,正要開口,承錦在床上嚶嚀一聲,醒了轉來。搖弦繞開東方奔到她床前,東方也隨過去。承錦迷蒙地睜眼,微愣,遲疑道:「我怎麼在這裡?」一眼看見東方:「你怎麼在這裡?!」 東方笑道:「且不忙說我們怎麼在這裡,敢問公主本是在哪裡?」 「我……我明明記得我在上苑,就在桂園西邊的解語亭啊。」 「然後呢?」 「然後……像是……像是有一陣木樨香飄過來,後來人就有些昏沉。」 「你中了迷藥了。這種迷藥會亂人心智,使人放縱於情感,喜怒哀樂都不能自抑。久之會心神大亂,形同瘋癲。」東方輕聲道。 承錦聽他說「放縱於情感」,恍惚記得在解語亭的事,臉色有些發紅:「我……我都說了些什麼?」 東方注視她良久,忽然一笑:「沒什麼,不過是些陳年舊事,已經過去了就不必提了。」 承錦仍是半撐在床頭,臉色緋紅,置若罔聞,只盯著他問:「我都說什麼了?」東方看她樣子,已是要哭了。 她方才在解語亭裡說到承鐸時,神情溫柔悽楚。東方心中雖然震驚,只是轉念想:她那個五哥原本太過出色。她又是年輕女孩子,心性未定,未必就是存了這個心思。今日受那迷藥一激,難免太過,偏被我撞破,定然十分難堪。若是我一味支吾,反將她引到這心思上,倒成了一樁心病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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