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改盡江山舊 | 上頁 下頁


  東方眼露嘉許之色,正欲開口,明姬端了一個大託盤進來。盤上另有小盤,內裝了些乾果佐酒之物,並一個寬邊酒筒,酒筒上冒著熱煙。一時,屋子裡彌漫酒香。她放下這些東西,將那桌案旁的直耳水甕放到爐上,又將那寬邊酒筒放進甕裡,筒邊架在甕沿上,這碳火便不會直燒著酒筒。

  東方已將那碟子移到案上。明姬置好酒,直起身來望承鐸一笑,拿了那託盤下去。

  承鐸看著明姬走出門,問:「你怎麼知道我會來?」

  東方笑笑,道:「大概也是望氣望出來的吧。」說著,往兩人的酒盞裡斟酒。

  承鐸端起來抿了一口,覺得醇香暖人,這一日的風雪之氣一掃而空,聽東方接著又道:「不過我倒是奇怪,你這時候就這麼放心你那幾萬人馬。」

  承鐸拈了一枚去核的棗子吃著:「如今雪深及膝,人馬皆陷,他們也要摸清虛實,料這兩日尚不至有變。」

  東方笑道:「我猜你還在等著朝廷給你個名正言順吧。」

  「哦?怎講?」

  「不然全線打起來,除了你這幾個嫡系,燕雲二州的大小將領未必會令行禁止,何況雲州還駐著七王承銑。你豈不要處處擎肘。」

  承鐸一愣,道:「然之兄果然高明啊。」遂一面與他飲著酒,一面將這幾日戰事敘了一遍。熱酒驅寒,數盞下去,已是滿室熱絡。

  東方聽完沉吟道:「這次的奇襲固然痛快,但也激怒了胡狄王庭,其必傾兵而至。習鑒兄近年都在南方征戰,應知國家為戰事消耗頗巨。如今未必能與胡狄決戰。你捅下這個婁子,眼下要如何收場呢?」

  承鐸揚頭飲下一盞酒,不徐不急地說:「然之兄有何高見?」

  東方看著他,慢慢笑了起來:「既然你這般胸有成竹,那我怎敢置喙。」

  承鐸放下酒盞,道:「未必。不過是車到山前必有路,因時制宜罷了。用兵不可不謀劃,可若萬事都謀定,便沒有奇兵了。」

  東方將竹箸往桌面上一擊,道:「不錯!」,執起酒勺又為承鐸斟上了一盞酒,慢慢說道:「所以習鑒兄便悠游自得地到這窮鄉僻壤遊山玩水來了?」

  承鐸看他一眼:「大概也是望見這方氣象好吧。」

  東方哈哈一笑:「實不相瞞,我日前占得一卦,確有兵戈之相。只是朝廷已允諾和親,又怎會出兵。能行兵馬之權又敢逆朝廷之意的,唯有習鑒兄了。因此我猜著你來了。今晨紫鑾之氣出於東山,照入我階前,我尋思這西北一隅能有鳳藻龍章之質的也唯有你五王爺,所以專讓明姬去平遙鎮上給你指路來著。」

  「可你又偏偏給我指了條錯路啊。」

  東方歎道:「我猜你尋我有兩個意思。倘若我還能有點用處,你便要收服我為你所用,以免我去助別人。倘若我是不學無術之徒,在這邊陲要塞煽惑人心,你便要除了我。所以……」

  「所以你就想看看我如何樣人。我若找來這兒,也見不著你,自是碰壁而回;而你卻在西北岔道上等著,我若入不了你的眼,你便隱匿身份,從此避開我去。」

  東方聽他直說了出來,不覺有些尷尬:「習鑒兄快人快語。」

  承鐸正色道:「你說得沒錯,但你若不願隨我,我決不為難你。」

  東方直視著他,道:「不怕我會與你為敵?」

  「你儘管來與我為敵,我只怕沒有敵人會寂寞,從不怕敵人太多。」

  東方默默打量了他半晌,也正色說道:「我若不隨你,再無旁人可隨。」承鐸聽他說得甚是真摯,不禁動容,替東方斟上一盞酒,自己端起酒盞道:「如此,我承然之兄的情。」

  二人對飲而盡。

  這席酒直飲到日暮時分,主客卻還意興遄飛,秉燭清談。承鐸當晚便借住在東方的草舍。次日清晨,下了幾日的雪竟停了,承鐸作辭而去。東方道:「習鑒兄從這東南小徑走,一個時辰可抵平遙。」承鐸拱手道:「燕州大營,靜候尊駕。」東方略一頷首,承鐸騎上馬,轉身就走。

  明姬仍是依著東方,待他去遠,便問:「他很厲害麼?」

  東方道:「很厲害。」

  明姬又問:「比哥哥還厲害麼?」

  東方笑:「還厲害。」

  *

  承鐸回到平遙鎮上時,正是巳時剛過。大街上有幾個行人踏雪而行,倒不顯得分外寥落。遠遠的一家小食店正挑著簾子迎客,承鐸便牽了馬過去,拴在那門樁上。一個跑堂的慢慢過來問道:「客官吃點什麼?」承鐸看看也沒什麼,便叫他煮了碗牛肉麵,有多餘的草料拿點出來喂馬。

  跑堂的應聲去了,不一會兒面下好了,端上來;又到後面抱了捆草料來。承鐸挑轉了面,油辣子的香氣撲鼻而來,他便低頭吃面。

  路上一個鄉民走過,看那跑堂的在店前喂馬,招呼道:「小三兒,還沒回呢?」

  跑堂的答道:「快了。今兒都臘月二十一了,後天歇店,就回青州老家。」

  承鐸忽然想起已快是臘月底了,心裡升起一絲莫名的不快。他呼出口熱氣,抬頭看看路上的積雪,又喝了兩口湯,在桌上扔下銀子就出門。他的馬也剛剛吃完草料。承鐸解開馬韁,摸摸馬鼻子,馬兒也回應地噴了噴鼻子。承鐸笑笑,牽著馬往北去。

  出燕州塞哨時,他便拿出自己給自己蓋的關碟,出塞行了十數裡。那風迎面刮來,承鐸把遮臉的皮帽扣上,只露出一雙眼睛。雪野上排著縱橫的蹄印,雪水淺化,融成一個細小的眼,他查看那一片蹄印,應是楊酉林騎兵回燕州大營留下的。

  承鐸此時也急著想回大營,正要打馬,忽然不遠處的雪地上冒出個人腦袋,一晃,又不見了。曠野雪地裡,顯得分外詭異。承鐸憑空覺得是自己眼花,但他從不眼花,於是他跳下馬,慢慢走過去。

  一丈開外的雪下有一道深溝。承鐸站住,道:「出來吧。」那個腦袋慢慢又探出來,似乎是個人藏在那溝裡。

  那人也只露出一雙眼睛,滴溜溜地轉。承鐸看不清他面目。兩對視了半晌,承鐸走過去,一把把個半大孩子拎了出來。那孩子手腳凍僵了,頭上裹著的棉布掉下來,他抖索著低聲說了句:「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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