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暗戀·橘生淮南 | 上頁 下頁
一八六


  哦。

  得到這個字的時候,我站在學校西門外,頭頂上是熾烈的暮夏日光,烤得人心裡發虛,一瞬間好像又聽見我媽媽促狹的聲音:「你喜歡他什麼呢?」

  吃飯的那天,我略微打扮了一下。我這種面目平凡的姑娘打扮起來總是很尷尬,有一顆變美的心,卻資質普通,又擔心做得太過火,被所有人嘲笑不自量力。所以每每用心修飾過後,在別人眼裡還是同一個樣子。

  我沒敢和他坐在同一張圓桌上,一頓飯吃得心不在焉。我們高中這兩屆考上同所大學的人加在一起足足有60個,自我介紹一輪下來差不多就要散夥了。我一直遠遠地看著××,看平日冷若冰霜的他興高采烈地和一個同系的師兄談論,交換電話,請教選課秘訣……

  這一切都發生在我站起來造作地自我介紹的當口兒。

  很久以後,我和他聊天說起自己剛入學時的窘境,明明左胳膊打著石膏卻選了籃球課,簡直是作死。他眉毛一揚——「你骨折過?」

  我點頭,沒有過多地解釋。

  我那麼顯眼,畢業表彰時打著石膏,迎新晚餐時也打著石膏,所有人都圍著我問:「你怎麼了?」「要不要緊?」「哎呀,小心點兒」……我們距離最近的時候,兩隻肩膀之間只有十釐米,但是他從未看見過我。

  後來我們還是認識了,以一種非常平淡的方式。

  第一條短信是他發過來的,問我開學時的英語分級考試考了多少。我回答:「三級,你呢?」

  他說:「我也是。」頓了頓又發過來一條:「你也考了三級我就放心了,那咱們高中應該沒有人考到四級。」

  我知道這只是一條沒頭沒腦的、學霸跑來尋求安全感的短信,誇別人也誇了他自己。可能他已經打探過很多人,可能他只是客套。

  但我在課堂上幾乎把手機螢幕都看裂了——這麼說,他知道我還挺厲害的,怎麼知道的?很早就知道嗎?他是怎麼看我的呢?他不是從不注意學習以外的事情嗎?

  我小心翼翼地回復著他的資訊,要熱情,又不能發狂;要回應他的話,同時留出足夠的尾巴讓他繼續回復我,防止談話無疾而終……

  左手剛拆了石膏,還軟軟的,用不上力,可我還是右手記著筆記,用左手攥住手機,和他不鹹不淡地聊了一條又一條,獨自維持著一場艱難的對話。

  我並不是一個很有耐心的女生,卻可以在他選課有衝突發短信來求助的時候,頂著烈日跑去遙遠的英語系教學樓幫他詢問修改流程;可以在他掛掉我的電話、發來短信說「不喜歡打電話」的時候,費勁巴拉地編輯長長的短信撰寫「改課攻略」;可以在他說自己感冒的時候,買一堆藥送到男生宿舍樓收發室;可以在百度、Google(穀歌)還不甚發達的年代裡,站在路邊的資訊崗亭裡幫他查詢從學校到北京站的換乘步驟——哦,當然還是用短信發送的。

  謝謝他,我的左手恢復得特別快。

  然而我們沒有見面,我和他之間唯一的聯結只有手機桌面上的信封圖示。我沒有主動約過他,不曾在夜裡發資訊沒話找話,更沒要求過他謝謝我。

  於是他也就真的沒有謝過我,連一句客套的「請你吃飯吧」都沒說過。

  不久後,徐靜蕾的電影《當夢想照進現實》在我們學校的講堂公映。我盯著海報上的這七個字,哭笑不得。

  我終於鼓起勇氣,發了條短信給他:「你看電影嗎?我請你。」

  他回復我:「……」

  我心裡「咯噔」一下,連忙找回破碎的自尊心:「算啦,不想看就直說,我就是看到海報了,隨便問問。」

  他又回復:「又沒說不看……」

  直到現在,我都很討厭用一串句號代替省略號的人,包括偶爾為之的我自己。

  電影六點半開場,六點鐘我從自習室走出來,發現外面下起了雨,立刻發短信問他:「你在宿舍?下雨了,記得帶傘。」

  「那你呢?你有傘嗎?」

  澆了半條江的水進去,仙人掌終於開花了。我止不住地傻笑,回復他:「沒事,我跑過去就算了。」

  快說來接我!

  他說:「哦。」

  黑漆漆的環境裡,這部電影不只難懂,更是讓請客的我難堪。映後主創上臺和大學生交流,我看著××說:「不聽了,走吧。」

  他如蒙大赦。

  回宿舍的路上,我忽然問道:「你沒有朋友吧?」

  ××很誠實地搖頭,白皙乖巧的樣子,讓我對他的好感又回來了不少。

  過了幾秒鐘,他突然轉頭看著我:「現在你是我的朋友了……你是吧?」

  「為什麼?」

  「否則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他有點兒不好意思,「沒人對我這麼好過。」

  幸虧夜晚的樹影遮住了我的表情,否則他一定會以為我扭曲的臉是中邪了。

  我為什麼對你好,您缺心眼兒嗎?

  終於走到了開闊處。月光下我看著他,悲壯地微笑道:「我這個人,天生熱情。」

  半個月後,我在屈臣氏裡買洗髮水,接到他抱怨的短信:我給你申請的QQ號,你為什麼從來不用?

  我少年時代沒趕上QQ的熱潮,作為資深裝逼少女,凡是我們沒趕上趟兒的事情,對外都要說成不屑於。但××還是強硬地給我申請了QQ,並勒令我用,不得不說心裡有點兒甜蜜。

  我想逗逗他,便問道:「為什麼一定要我用QQ,你想和我聊天?」

  五分鐘後,我收到回答。

  「我要和你對英語答案。」

  這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我氣得發抖,理智卻告訴自己,××沒有錯。所有傾囊而出的熱情與善意,都是我自發自願的,為何要怪罪別人?

  但我沒必要再委屈自己一直配合他的習慣。我直接撥打他的電話,不出所料被他拒接,再打,再次被拒接。兩個電話後我沒有再聯絡他。一天后,他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又問起我買火車票的事情,我沒有回復。

  夜裡,他沒頭沒腦地發來一條短信:「我就是一個可怕又自私的人,現在你知道了吧,離我遠一點兒。」

  原來××並不傻。

  沒有聯絡的兩個月裡,我加入了新社團,學著趕潮流燙頭髮買衣服,認識了形形色色的新同學。大學生活熱鬧地展開,漸漸地不再每天都想起××,也終於能夠客觀冷靜地評價他了。

  傳聞不虛,他的確情商很低,的確不惹人喜歡。

  那麼,我又喜歡他什麼?難道是「當初驚豔,完完全全,只為世面見得少」?然而還是會在夜裡一條條地翻閱曾經的短信。他每一條沒滋沒味的回話,包括我深惡痛絕的聯排句號,都擠在諾基亞小小的收件箱裡,滿了也捨不得刪。

  臨近期末的初冬清晨,我忽然在一條小路的盡頭看見他的背影。

  高中時無數個清晨,我算準時間從食堂出來,總能看到他拎著書包往教學樓走的背影。內心有一個更囂張的自我,好像下一秒就要衝出來,對著前面的男生大喊:「××!你好!認識一下啊!」

  還好,她沒沖出來。可惜,她沒有沖出來。

  這樣回憶著,無意中他的名字已經脫口而出,聲音脆亮,輕鬆得仿佛我們已認識多年,而這只是一個平常的早上,偶遇熟人。

  他轉過身來,有點兒羞澀地笑了,說:「我以為你再也不會理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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