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暗戀·橘生淮南 | 上頁 下頁
一七五


  也許是陳靜出現得太及時,洛陽的電話一直沒機會掛斷;也許只是興奮得忘記了這個電話。丁水婧沒有糾結,伸手主動掛斷了。

  她隱匿在黑暗的樹影下,仰頭看著月亮。

  薄薄雲幕背後的那一輪月亮,和當年一樣的月亮。

  人間留給他們吧,她只要這一輪月亮。

  丁水婧大步離開,再也沒有回頭。

  §番外三:遊園驚夢

  陳曉森時常想,評價很多事情對錯和值得與否,往往都取決於未來自己變成什麼樣子的人。人的過去和歷史一樣,是由後來人蓋棺論定的。

  如果某天她和自己的親姐姐一樣,從乖乖女成了大齡剩女,三十二歲的交際圈狹窄的市博物館講解員,每天奔波於一場又一場的相親中、尋找一個門當戶對、平頭正臉的男人充當歸宿——也許她會因此對大學二年級的十一長假抱有深深的怨念和悔恨。

  那個慌亂的長假中,她放開了一個平頭正臉的男人。

  許多往事在腦海中念念不忘的只是一個場景,慢慢地賦予了自身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義。或者說,它已經昇華成某種感覺,儲存在記憶的角落裡,稍一觸碰,就在心田彌漫開來。

  彌漫的是什麼——這是無論如何形容都永遠不可能貼切的。

  所以,每當別人問她,究竟為什麼和徐志安分手,她想到的,並不是那個陽光下雙手插兜眯著眼走神兒的少年——雖然從任何一個角度來看,他都是他們分手的誘因。

  腦海中蒸騰著的霧一般的畫面,其實是列車,深藍色的夜空,一閃而過的橙色路燈,鐵軌「哢嗒哢嗒」的響動,乃至鄰座睡相恐怖的大嬸。

  其實,在夜奔的某一刻,一切就都寫好了結局。

  9月30日晚上,陳曉森坐在奔向北京的夜行列車上,儘管是軟座車廂,但是坐得太久屁股也會有些痛。身邊的陌生女人已經熟睡,臉微仰著側向自己這一邊,嘴巴自然地張著,顴骨突出、臉頰凹陷,醜得嚇人。呼吸間伴著若有若無、時強時弱的鼾聲,氣息淡淡地噴在陳曉森的脖頸間。儘管女人閉著眼睛,可是仍然帶給陳曉森一種被視線籠罩的不安全感。

  她無奈地轉移視線,安靜的車廂裡除了微弱的鼾聲,就只剩下列車駛過鐵軌接縫處時發出的有規律的響動。陳曉森始終處於一種混沌而清醒的狀態。被鐵軌聲和光線不明的車廂催眠,卻又捨不得睡。

  對,就是捨不得。

  周圍到處都是人,可是其實一個人都沒有。他們都很陌生,他們都很沉默,只有她睜大了眼睛,只有她自己存在。

  平常即使閒暇也往往會找些事情做——時間就在食堂、宿舍、教學樓的往復中,電腦前網路後一遍遍地刷新中,自己都無意識的情況下,慢慢流逝。

  她回頭,看不到自己的軌跡。

  上個星期天做了什麼,為什麼作業又是臨時抱佛腳抄室友的?既然沒學習,那為什麼好不容易借到的全套的《銀魂》DVD到現在也沒看?

  我真的活過嗎?

  陳曉森不敢肯定。

  只有此刻。她清楚地聽得見自己的心跳,摸得到自己的靈魂。

  原來靈魂還在身體裡。

  原來她還存在。

  那一刻她突然很想哭,她想向上帝耶穌佛祖如來一起禱告,請求他們,讓這列車永遠不要停下來,在深藍的夜色中,伴著零星的路燈和安眠的稻田,開向無所謂的遠方。

  不要黎明,不要終點。

  仿佛她的靈魂是露水,見光就死。

  陳曉森是個平凡的女孩。

  平凡的五官,平板的身材,平靜的表情,平庸的智力,平整的人生軌跡。當年同學聊天提到周迅有部新電影上映,名字叫《明明》,坐在週邊看雜誌的陳曉森無意中聽到了,抬起頭問:「叫什麼?《平平》?」

  《平平》,莫非這部電影講的是她和她的姐姐?

  陳曉森的媽媽是中學老師,爸爸是大學老師,既不是重點中學也不是重點大學。家裡的房子不大不小,存款不多不少,對兩個女兒基本上也沒有太多的期望和要求,健健康康、平平安安過一輩子就好。

  他們都不知道,陳曉森很討厭疊詞。

  所以新年的時候她捏著徐志安的賀卡,對著扉頁中的「紅紅火火、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順順利利、快快樂樂」看了許久,然後還給他,說:「你寫字的時候結巴嗎?」

  火車終於還是到站了。雖說是初秋,但北京早晨的空氣仍然有點兒清冷,她沒穿太厚的衣服,因為徐志安說中午的時候會很熱。許多乘客早早地就把行李準備好,過道裡塞得滿滿的,車剛一停就急著下車,推擠著向前走。陳曉森不明白這些人究竟在急什麼,好像被別人搶先了就是很吃虧的事情似的。

  她坐在原位,靜等著人走光。

  透過窗子,看到徐志安。他穿著黃色的長袖t恤和深藍色的牛仔褲,從遠處跑過來,大腿圓滾滾的,好像又胖了些,而球鞋還是髒髒的。

  看到他,陳曉森才確切地記起他的長相,然而分開後一轉身,好像就會忘記。

  高中畢業後,有人知道徐志安和陳曉森在一起了,很善意地開玩笑說,你們倆真的挺有夫妻相——陳曉森笑,心想,跟自己這樣的人有夫妻相的,全中國能找出大約一億來。

  徐志安一路瞄著車廂號,到了她這節車廂的出口停了下來,透過下車的人往門裡看。而陳曉森就在不遠處透過窗子看著他。

  早晨還是來了。她的存在感一點點地變弱,弱到忘記要尋找存在感這回事。

  他牽著她,時不時地側過臉傻笑。陳曉森心中不是不開心,只是當她也用微笑來頻繁地回應對方久別重逢的喜悅感的時候,嘴角總是往下墜,所以每次的微笑都格外用力。

  他們都說,和徐志安在一起,是陳曉森的福氣。

  曾經沒多少人關注過他們。陳曉森是掉進大海中就再也分辨不出來的一滴水,不活潑也不沉悶,成績不好也不壞;徐志安則是他們一中連續三年的理科第一名,是個憨厚的、愛踢球的書呆子。

  他們是同桌。

  只有徐志安知道陳曉森牙尖嘴利和懶洋洋的一面。陳曉森倒也不是特意對其他人偽裝或者只對徐志安真誠。平凡如她,其實也有幾個側面,究竟展現的是哪一面,基本上看的是心情和習慣。眾人面前從不爭強好勝,這並不是她韜光養晦或者淡泊名利,只是因為她的確沒那個本事,也沒什麼發光的渴望;至於在同桌徐志安面前刁鑽暴躁、尖刻無情,也許只是出於她偶爾的發洩欲,以及欺軟怕硬的人類天性。

  可是,就是這樣的反差感把徐志安吃得死死的。

  徐志安從高二開始追她,可是她絲毫沒有意識到。對方是全班公認的好人,誰請教習題,他都認認真真、一個步驟一個步驟地給對方講解。所以即使他主動給她做了兩年的輔導,每到期中期末就給她縱向知識點串燒複習,她除了和別人一樣說聲「謝謝」,絲毫沒有感覺到有什麼特別。

  他是個好人,她想。

  當他高考前問她,你覺得我怎麼樣時,她還是回答:「你是個好人。」

  對方臉色一變,低下頭沒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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