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暗戀·橘生淮南 | 上頁 下頁 |
一六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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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人這次倒沒穿得那麼嚇人,正常的淺灰色羽絨服,毛呢褲子和黑皮鞋,仍然紮著頭巾,臉龐不再浮腫,看起來就是個正常的中年女人。 眼睛依舊很美,閃耀著舊日的年輕光彩。 骨灰盒仍然在洛枳手裡,可那女人將粗糙紅腫的手輕輕地放在盒蓋上,一遍遍地摸索著,像是再也不肯離手一樣。 很長一段時間,洛枳都沒說話,她覺得自己好像並不怎麼害怕,想問點兒什麼,一想一定和自己的父親有關,又開不了口。 「你是誰?」 她到底還是選擇了最簡單的問題,沒想到對方卻同時開口,柔聲問道:「你能不能讓我把他的骨灰帶走一點兒?」 洛枳對這個問題反應了許久,呆呆地問:「為什麼?」 「算我求你。」 「為什麼?」 「你先答應我行不行。今年祭日你們娘兒倆沒來,我天天過來轉,就想著能不能碰見你們。我知道你媽要去南方了,不回來了,他的骨灰你讓給我不行嗎?我不全帶走,我只帶走一點點,不行嗎?」 女人說著說著,竟然跪了下來。 洛枳駭然,連忙蹲下,勸了半天,她就是不站起來。 「你認識我爸爸?」 「比你媽媽早。」她漠然地說。 洛枳回學校的飛機是初五的中午,她媽媽和陳叔叔的航班比她早了兩小時,很多行李之前已經陸陸續續地通過鐵路快遞到了廣西,所以三個人都是輕裝,一大早就到了機場。 「你們倆說說話,我去抽根煙。」 候機時,陳叔叔主動離開,留下洛枳媽媽緊緊地抓著她的手,囑咐個沒完。 「媽,我只是回學校而已。你不去廣西,我也每年只能假期見你一面,現在有什麼區別啊,不就是改成了以後我每年去廣西嘛。你鬧得和生離死別似的,真愁人。」 洛枳媽媽不好意思地笑了,又絮絮地說了一會兒,才靜下來,只是拉著她的手,不知道在笑什麼。 「洛洛,你和你的那個男朋友……他是我想的那個人嗎?」 洛枳驚訝地往後一退,看到她媽媽臉上複雜的笑容,竟摻雜著不少寬容和愧疚。 「你知道?你怎麼知道的?」 她媽媽歎氣:「你別怪我,洛洛,你高中喜歡這個男生,我就都知道。」 洛枳恍然。 她媽媽看過她的日記,不僅僅是夾在練習冊中單獨的那一張。她並沒有上鎖和藏日記的習慣,但是一直以為媽媽不會窺探。她高中是個絕佳的學生,沒有過任何不良舉動,她以為忙於生計的母親一定懶得去看這些,畢竟她的成績和舉止無可指摘。 「我一直覺得,我對不起你。」 「你還覺得你對不起我爸,對不起我外婆,對不起所有人。老天爺才對不起你。」洛枳搖頭。 「不是。洛洛,等你上大學了,我才開始反省。你原諒媽媽,我也得慢慢學著怎麼去帶孩子,怎麼去教育你、關心你。你一直就不愛說話,什麼事都藏在心裡。我三天兩頭地鬧情緒,一會兒哭,一會兒發火——是,我心裡苦,可是我連累了你。」 洛枳必須承認,客觀來講,她媽媽的確不算是個非常好的母親。她小時候戰戰兢兢,長大了對一切都漠不關心,這些性格缺陷究竟有多少和這個相關,她很難講清,可是從來沒有回頭想過什麼如果。 誰也不是生來就會當母親,媽媽和她是一路成長的,到今天,兩個人都朝著好的方向改變了,這就是好事。 好事就夠了。她想。 「你當時都快氣死了吧?那也算是殺父仇人的兒子了。」她苦笑。 「我沒生氣。」 「不可能。」 「我說真的!」她握著洛枳的手緊了緊,歎氣道,「我當時就覺得,這都是命。你小時候,我因為你和他家孩子玩就打你,後來又……可這都是命啊。我想找你聊聊,可你什麼都埋在心裡面,我怕說不好,又讓你難過。你好不容易開朗了不少,我就想,喜歡就喜歡吧,女孩子到這個年紀都會喜歡個誰,時間長了,淡了,也就好了。」 「那要是好不了呢?」洛枳忽然覺得鼻子很酸,她轉過頭,不想讓坐在右邊的媽媽看見。 「好不了了,那就這樣了唄。」 「哪樣?你不覺得這樣對不起我爸爸?」 「那是大人之間的事。只要你健康開心,我就對得起他。」 媽媽。洛枳閉上眼睛,眼淚在臉頰上像兩條滾燙的河。 她的飛機比較晚,所以看著她媽媽一步一回頭地和陳叔叔離開,招手招得胳膊都酸了。有那麼一瞬間,她竟然有點兒想給她媽媽唱「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這個離經叛道的突發奇想也只能埋在心裡了。 她媽媽如果知道她在大樓裡費了半天勁撬開骨灰盒,幫別人偷自己父親的骨灰,恐怕不會這麼安心地上飛機。 那是一個她不希望媽媽知道的故事。青梅竹馬,兩相情願,只因為男方的媽媽想要攀附另一家,為家裡的幾個孩子安排工作和落戶口,才被硬生生拆散。女方打胎,孝順的兒子乖乖地和介紹的物件結婚。老婆生了女兒,要讓孩子跟外婆姓,把他媽媽氣得發瘋。家中一對婆媳為孩子的姓氏吵得天翻地覆的時候,他滿心苦悶地跑出門,去別人家給初戀的苦命女人換煤氣罐。 骨灰是死的東西,靈位只是一塊賣得格外貴的塑膠。 因為活人的思念,這一切才有了意義。 洛枳裝了小半袋骨灰,說:「不要再來了。你帶走吧。」 她看著那個女人離開,也看著她媽媽離開。這個故事將隨著她對父親模糊的記憶一起遠去。當初她沒能守住自己的日記,讓它將自己的秘密透露了個遍,卻一定要守住她媽媽的堅持。 她的父親,很有可能並不愛她的母親。 但是這個懷疑只揣在她心裡就可以了。 如果不是愛,怎麼能讓一個女人為了他的死討公道,包裡揣著剪刀和滿街的混混兒對峙。 所以,不可以不是愛。 過去的就過去了,未來,她會給媽媽和自己幸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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