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暗戀·橘生淮南 | 上頁 下頁
一五八


  張明瑞轉了話題,去聊最近很紅火的《色戒》,原本是鬼鬼地笑,聽到洛枳極為認真地說自己看哭了的時候,不由得敗退下來,大呼女生真變態。

  吃完飯,洛枳本打算和他道別,沒想到張明瑞將她帶到了哈根達斯門口。

  「第一次請你吃東西的時候,我們是去的DQ吧?」

  「對啊,確切地說,DQ是我挑的地方,你看我多麼善解人意。」

  「那今天把哈根達斯補上吧,雖然所有人都說是國外的超市貨,可是的確有點兒貴啊。」

  「吃它做什麼,我不覺得比DQ好吃。」

  「可是品牌多深入人心啊,」張明瑞故作深沉地說,「愛她,就帶她吃哈根達斯。」

  「什麼嘛,」洛枳笑,「廣告語而已啦。」

  「也有可能是表白啊。」

  洛枳轉過臉去看他,張明瑞的笑容不知道什麼時候退去了戲謔。她緩緩呼出一口白氣,不知道什麼時候,蕭索的風裡已經沒有了秋意。

  冬天就要來了。

  洛枳遲遲不知道說什麼,張明瑞垂下頭,然後很快又抬起,哈哈笑著拍拍她的肩膀說:「瞧把你嚇的,我逗你呢。」

  我逗你呢。

  洛枳推開KTV的門時,江百麗在大堂指著黑壓壓一片排隊的顧客說:「要不是姐未雨綢繆,你現在就是他們中的一員。」

  訂了包房而已嘛,洛枳腹誹,她也沒想到光棍節竟然如此火爆。

  洛枳聽說,陳墨涵到底還是和戈壁分手了。

  倒也不算是聽說。上個月,江百麗坐在洛枳床上用筆記型電腦上網,跑出去上廁所的時候,電腦螢幕仍然開著,msn全屏,戈壁的一大段話讓洛枳想忽視都難。

  拜洛枳所賜,顧止燁消失的那天,醉酒又淋雨的江百麗大病一場,只是這一次戈壁沒有再給她送清粥、小菜。病癒後的百麗在暑假的時候跑去了貴州支教,又在新學期加入了一個關愛愛滋病患者的社會組織,每個週六還要去城郊的一個老年之家做義工。

  洛枳曾經逗她,問江百麗是不是害怕再次孤注一擲投資失利,所以分散封箱,將一腔愛意灑向全社會了。江百麗卻非常非常鄭重地回答道:「這種事情,讓我心裡踏實。」

  「我照顧的一個老奶奶已經九十歲了,有機會就給我看她老伴兒的照片,講他們的事情。我給他們排練合唱,幫他們做的每一件小事都會得到感謝,也都能看到切切實實的效果。你要知道,我從來沒有收穫過這種腳踏實地的快樂。」

  洛枳不是一般地動容。

  雖然兩個星期後她被拉去一起參加在東單公園舉辦的愛滋病宣傳活動時,順著江百麗幸福的目光,她看到了一個高高大大的男生志願者,導致江百麗在她心中的高大形象立刻打了個八折。

  在讓世界充滿愛之前,江百麗首先要充滿花癡。

  然而得知江百麗辦理了休學,決意用半年時間隨那個男孩子去青海支教的時候,洛枳還是表示了贊同。因為她知道,這和當年百麗因為愛情煩悶而學習抽煙、研究星座並不是一回事。那個男孩子至今對江百麗沒有任何回應,但百麗從幫助他人這件事情上得到的快樂,絕不是假的。江百麗內心的愛不會枯竭,受再多的傷害,她也永遠相信愛情。

  所以,面對msn上戈壁對百麗休學行為的大段勸阻,江百麗只回復了四個字:「祝你幸福」。

  祝你幸福。

  「不過,你不如大四的時候再申請,那時候去參加學校的專案支教一到兩年,還能換個研究生讀讀,很划算。」洛枳笑著揶揄。

  「膚淺!」江百麗橫了她一眼,伴著忽然響起的伴奏音樂,從點唱機旁起身。

  洛枳看著那個正霸佔著麥克風、聲嘶力竭地吼著「林肯公園」的女孩子,在心中默念她的名字。

  百麗。

  「雖然名字寫起來很普通,有點兒俗,可是念出來,那個『麗』字最後的口型很好看,像是微笑的樣子。」

  洛枳記得大一剛開學不久,提起彼此的名字,江百麗曾經這樣一臉嘚瑟地解釋過。雖然洛枳一直在點頭,可是始終覺得有點兒牽強。

  「你呢?」

  「我?我媽媽老家有一片橘子園,本來是要叫洛橘的,據說很討喜。可是被算命的改了,說賤名好養活,這樣能渡劫。」

  江百麗愣愣地問:「好厲害的感覺啊,那麼結果呢?」

  洛枳無奈:「我才多大呢,你就問我要結果。」

  還好不是要結局。

  但是結局呢?淩晨四點,洛枳和江百麗瑟瑟發抖地相互扶著穿越馬路回學校,看著靜謐的馬路和穿破霧氣的三盞紅燈,洛枳麻木的心臟重新跳動起來。

  這樣就是結局了嗎?

  畢業、工作、賺錢,找一個差不多的人,結婚生子。

  這樣就是結局了嗎?

  洛枳抬起頭去看天上的月亮,才注意到,今天的月亮也是隱沒在一片薄薄的雲後,四周散發出彩虹樣淡淡的光華。

  這樣熟悉的月亮。

  然而她記得更清楚的,並不是盛淮南,不是定情,不是親吻,不是那晚上說過的任何一句話,不是圍牆上吹過的風。

  而是那忽然消失的,不知所終的月亮,下落不明的雲。

  洛枳扶著酒量不濟的江百麗,一邊艱難地向前走,一邊忽然輕輕地、輕輕地念起一首詩。

  像是害怕驚醒一場早已醒來的夢。

  那是藍色九月的一天,
  我在一株李樹的細長陰影下,
  靜靜摟著她,
  我的情人是這樣,
  蒼白和沉默,
  仿佛一個不逝的夢。
  在我們頭上,在夏天明亮的空中,
  有一朵雲。
  我的雙眼久久凝望它,
  它很白,很高,離我們很遠,
  然後我抬起頭,發現它不見了。
  自那天以後,很多月亮,
  悄悄移過天空,落下去。
  那些李樹大概被砍去當柴燒了,
  而如果你問,那場戀愛怎麼了?
  我必須承認:我真的記不起來,
  然而我知道你試圖說什麼,
  她的臉是什麼樣子我已不清楚,
  我只知道:那天我吻了她。
  至於那個吻,我早已忘記,
  但是那朵在空中飄浮的雲,
  我卻依然記得,永不會忘記,
  它很白,在很高的空中移動。
  那些李樹可能還在開花,
  那個女人可能生了第七個孩子,
  然而那朵雲只出現了幾分鐘,
  當我抬頭,它已不知去向。

  ——德國詩人布萊希特《回憶瑪麗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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