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暗戀·橘生淮南 | 上頁 下頁
六九


  「媽媽!」

  「你一直都沒出來,嚇死我了。剛才看見一個像精神病似的女人從這個門出來往那邊一路小跑走了,我就趕緊過來看看你是不是出事了……」媽媽已經眼睛通紅,再說幾句就要哭出來了。

  「我沒事,你別害怕。」

  媽媽自從上車起就把她拉進懷裡摸著她的頭,好像小時候一直說的「摸摸毛嚇不著」。洛枳不好意思地看了坐在駕駛位上的陳叔叔一眼。

  手機因為剛剛通話而產生的溫度仍未退去,她握在手裡,溫暖一點點傳遞到心裡,略略有些酸。

  早上在車上,陳叔叔一直在和洛枳說話,問學校專業、北京的生活,又講了講認識洛枳媽媽的經過。然而中午返程的車上,三個人都沒有說話。

  洛枳感覺陳叔叔喜歡媽媽。

  她直覺他是個不錯的人,但是不打算多想。

  那是媽媽自己的事情。她所需要做的只是在這一路上努力地表現出她也很喜歡陳叔叔。

  這樣的話,真的有那麼一天,媽媽就不會顧及她會不會不高興了。

  冬天的陽光徒有光彩,透過車窗曬在臉上仿佛假的一般沒有丁點兒溫度。洛枳的思緒一直纏繞在剛剛那個女人身上。當母親殷切地詢問是否撞上了那個精神病的時候,她堅定地搖了搖頭。

  她當時完全被震撼傻了。剛才那個女人用右手捧著她的臉,衰老而美麗的眼睛裡發出了怎樣的光芒啊。她仿佛被施了蠱一樣定住,卻完全看不懂對方眼中流動的波濤。

  她就像是從過去的時光穿越而來的女巫,照片裡時光定格的年輕英俊的父親,和眼前這個怪異不堪的紅裙女人,那一幕想起來總有說不出的契合感。好像身邊的媽媽、陳叔叔、窗外的陽光都是在時間長河裡向前流動的遙不可及的真實世界,洛枳卻因為自己的那雙眼睛而被她詛咒,停留在了凝固的時空中。

  她隱瞞了媽媽,告訴自己,都是幻覺。

  回到家裡,和媽媽吃完午飯,洛枳說,想去高中看看。

  「這麼冷的天,往哪兒跑?!」

  洛枳堅持,直到媽媽搖搖頭嗔怪道:「快去快回。」

  §第四十二章 講故事的人才是上帝

  洛枳並不是很喜歡回高中。

  她一直覺得學校是個很殘酷的地方,一座一座,安靜地佇立在荒涼的時間軸上,把青春固定在狹小的空間裡、苦澀的奮戰中,還要自欺欺人地說青春無悔、願賭服輸。明明處在最美好的年華,卻要聽信年長者的欺騙而把快樂與希望寄託於畢業和長大。它們張大嘴吞吐著一代又一代人,從不留戀過往,只是漠然地看著像洛枳這樣的可憐人回頭尋找記憶,卻提供不了一絲余溫。

  振華高中仍然開著門,雖然是週六,可高三年級還是要上課的。

  她的班主任仍在高三帶班,所以她在收發室簽了個名兒說找齊老師,就直接被放進去了。

  正是下午第一堂課。這屆學生穿的校服已經跟他們當時不一樣了,可是從開著的門往裡面看,裡面的學生年年相似。

  桌子上堆積成山的練習冊、卷子、水瓶、零食,扔在地上或者掛在椅背上的書包,教室裡因為冬季許久不開窗而微微有些發黴的味道一路彌散到門口,然而裡面為了高考而奮鬥的孩子們並沒有異樣的感覺。

  學校的分區清楚明白,把各個年級和行政區、實驗室等分別劃開。洛枳認真地走過每一個她曾經停留過的地方。好像有變化,又什麼都沒變。

  走著走著,就被回憶淹沒。

  一樓的那條走廊,如今仍然光影分明。她記得曾經走在她前面的人總是微昂著頭,背挺得很直,喜歡用左手拎著書包,右手插著兜,走路時,後腦勺兒髮絲輕揚。

  班級門口換了門牌和新的班標,卻仍然連門口的大理石地磚都看起來親切熟悉,他不記得她曾在這裡面對面地跟他說話。班裡正在沸騰,只有她看到他站在門口,說:「同學,麻煩幫我找一下葉展顏」。

  六樓的女廁所也換了新門板,和走廊牆壁的顏色不大搭調。當年她憋了一路表白,最後竟一頭撞進了這裡。

  還有大廳欄杆對面的窗臺。

  高三第一次模擬考試成績公佈,3月24日,也是他和葉展顏一周年紀念。他仍然考了學年第一,不過已經不重要了,他通過了保送生考試,進了P大的生命科學學院;另一邊的葉展顏更是從來不為成績煩心。洛枳倒是考了文科的第一,然而她的總分數可憐巴巴的,和盛淮南相差了78分。

  雖然文理不同,但她每次都會在相同的科目上和他暗暗比較一番,這次輸得真是徹底。

  她抱著自己的一摞一模卷子穿過走廊,剛好經過窗臺邊。盛淮南與葉展顏並肩坐著,閒適而同情地看著滿走廊因為一模成績慘澹而痛哭的學生。這樣逍遙的兩個人。

  她被深深刺痛了。

  那種刺痛感現在依然真切,卻被時光鍍上了一層膜,一種怪異的隔閡感橫亙在中間。洛枳自嘲地笑了笑,透過窗子看到了操場上的旗杆。

  她想起畢業典禮那天,她是文科第一,理科第一卻是另一個人。她和那個矮小的男孩子一起做畢業時的升旗手,眼角瞥到站在第一排的盛淮南和同學毫不在意地說笑,並沒有往主席臺上看——老師紛紛為發揮失常的他可惜,他卻不以為然。只是他永遠不知道,臺上的那個女生很想很想和他一起做升旗手。

  很想很想。

  另一個升旗手力氣太小,國歌都奏完了他們的國旗距離頂部還有一段距離。兩個人一著急就使勁往上拽,國旗就像小兔子一樣一蹦一蹦地升了上去,底下的畢業生們大笑。她紅了臉,看向盛淮南的方向。盛淮南也在笑,不過是指著旗杆,對著葉展顏,好像在說,你看。

  你看。

  盛淮南與她的牽絆太深,走到哪裡,就回憶到哪裡。如果真的把關於他的部分抽掉,那麼她走過的這一路就會立刻寡淡成黑白默片。

  洛枳忽然覺得遺憾,為什麼沒有給別人講過自己的故事呢?

  小時候那個故事姐姐的智慧,她現在才懂得。

  她也一定會把自己的故事講得很好聽。實際生活中,時間控制束縛了她;而在故事裡,她是主人,控制著空間和時間四處飛馳,並且能把被日常瑣碎所掩埋的線索撿起來,重新梳理編排,誓要把聽眾講到如癡如醉、淚眼滂沱。

  然而只是想法而已。故事也許並不像她想像的那麼容易講——因為講著講著,就會憐憫起從前那個被困在時間裡眺望未來的自己,心裡很難過。

  她的故事,無非就是暗戀,世界上最容易保全也最容易毀掉的感情。

  暗戀和單戀還是有區別的。大街上,某女揪住某男的袖子大聲喊「我哪一點不好,你為什麼就是不能愛我」——這些都是單戀,但並不能算作暗戀。她想,她對得起「暗戀」這兩個字。

  至少曾經對得起。

  曾經,她有著把秘密帶到墳墓裡去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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