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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佳期完全忘記自己曾說過那樣一句話,只記得那天晚上有很大的風,深秋的夜很冷很冷,走在校園的林陰道上,跟孟和平有一句沒一句地東扯西拉。學校的路燈永遠有一半是壞掉的,隔很遠才能看到一點橘紅色的光,像是夜的眼睛,溫暖而寧馨。後來他問:「你冷不冷?」不等她回答,就將自己外套脫下來給她披上。衣服還帶著他的體溫,淡淡的陌生氣息,沾染著酒的芬芳。她兩手籠在長長大大的袖子裡,像一個小孩穿了大人的衣服,可是有一種奇異的熨帖。抓絨襯裡柔軟如斯,也許真的是喝高了,並不是身體上的暖,那點暖洋洋的感覺仿佛是在胸口,一絲一絲滲進去。

  他們說了很多話,從幼稚園吃午飯偷偷扔掉肥肉,到小學時跟同桌劃三八線,初中時與老師唱反調,到高考填志願與家人抵死抗爭,樣樣都是志同道合。說到高興處佳期喜歡比劃,於是長袖一甩一甩,像是唱戲的水袖。他喜歡搶她的話頭,佳期喝多了酒,只覺得渴,然後還是要說,也願意聽他說,兩個人就那樣滔滔不絕地講下去,自己也好笑,不知道從哪裡來的那麼多話,只是要說個不停。最後終於到了她住的寢室樓下,他看到商店的窗子還透著光,於是對她說:「你等一等。」

  他去敲開商店的門,買了兩瓶優酪乳,她像小孩子般歡天喜地,咕嘟咕嘟一口氣喝完,只覺得如玉露瓊漿。他默不做聲,將另一瓶再遞給她。

  「你不喝?」

  「都是給你買的。」

  她啊了一聲,有點不好意思,拿那根管子只是在封塑上劃來劃去。他重新接過去,默默替她插好了,依舊不做聲再遞還給她。

  她咬著管子,默默吸著優酪乳。

  優酪乳很涼,也很稠,這個季節的優酪乳稠得都可以堆起來了。所以她喝得很慢,優酪乳不知道為什麼並不酸,反而很甜。

  他說:「我叫孟和平,你叫什麼?」

  她有點好笑,到現在都還沒有互通過姓名:「佳期,尤佳期。」

  他問:「是『

  佳期如夢』的佳期?」

  「是呀。」

  她突然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佳期如夢,這四個字裡正好有她的名字他的姓,但他又不是故意的。

  早過了熄燈時間,寢室樓外的院門已經關了,他打量著那鐵柵門,問:「你打算怎麼進去?」

  她仿佛一下子淘氣起來:「當然是翻過去啊。」把空優酪乳盒投進垃圾桶,拍了拍手:「你瞧著。」

  她身手俐落得叫人吃驚,三下五除二就攀上了鐵齒,踏在兩米多高的鐵門上還沖他招了招手:「晚安哦!」哧溜一下就已經幾步攀下了鐵門,一跳一跳的銀灰色身影,漸漸消失在晦暗的樹影裡。

  孟和平一直記得,記得她穿著自己的衣服,長長大大的銀灰色休閒外套,踏在那樣高的鐵門上,一手抓著鐵欄,得意洋洋地沖他揮著另一隻手。背景是沉厚如黑絲絨般的夜空,沒有月亮,天上有許多碎銀般的星子,風很大很冷,吹得她的長髮絲絲散亂,越發顯得尖尖臉上寶石樣璀璨的眸子,那對眸子比滿天的寒星都要亮,仿佛有光芒正在飛濺而出。她笑起來很淘氣,露出左邊一顆小虎牙,像孩子,更像一個精靈,溜出來誤墮紅塵,睥睨凡世,他不覺久久地仰望。

  佳期回到寢室才發覺自己忘記將外套還給孟和平,外套還很乾淨,但她還是替他洗了。晾在陽臺上,曬得散發著太陽的芳香。絹子看到這衣服哎了一聲,不懷好意地笑:「怎麼不給人家送回去?」

  佳期落落大方:「等明天下午沒課,我再給他送去,就不知道他住哪兒。」

  絹子笑嘻嘻:「你不知道他住哪兒,可我知道啊。」一五一十將地址告訴她,只差拿紙筆來畫示意圖了。絹子咂著嘴說:「人家可因為把衣服讓你穿了,自己凍感冒了正發燒呢。」佳期不信,絹子急了:「我騙你幹嗎啊,不信你自己去看看,真沒良心。」

  下午本來有閱讀課,佳期已經走到半道又轉回寢室,撂下課本拿起那件衣服,終於決心翹課去看看孟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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