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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十】我被一個手無寸鐵的女孩綁架了

  我爸今年四十五歲,在中國官場裡屬於青年幹部,而我也即將成為青年學生,這真是一個喜劇現象,青年幹部和青年學生是一對父子。我很少過問他的事情,對他也沒有太深的感情,不過我知道家裡的經濟命脈都與他頭頂的烏紗帽密切相關。我媽經常出去打牌,偶爾是姐妹間的正常交際,但大多數都是政商色彩濃厚的牌席。在外人眼裡,我爸媽的關係十分冷淡,處於婚姻名存實亡的狀態,但在經濟上他們恪守既定的規則,我爸幫人辦事,而我媽則向那些人提供感恩的機會,回報方式各種各樣,有時是一張支票,有時是一摞現金,有時是一支股票,有時是具體實物。

  我爸應該算是一名貪官,不過他在貪官中又是清廉的,儘量按照程式辦事,收受的也不過是事後的酬勞。按照常理來說,我應該屬於既得利益者,但奇怪的是,我一直覺得這是一件可恥的事情。我希望我爸是一個清官,一個人人敬仰的清官;我希望天下為公,世界大同。我猜想我爸年少時期興許和我的想法差不多,慢慢地就被同化了,這不是貪婪,而是生存。

  今天我爸忽然回來說要帶我們赴宴,對方邀請我們一家過去,我本來有點抵觸,覺得他帶一個年輕貌美的女秘書過去就可以了,總比帶老婆孩子有面子。我媽怒目圓瞪,一眼就把我的囂張氣焰打壓下去,我只得乖乖地換好衣服,和他們倆一起登車離開。這個時候我才明白我媽不光是一隻母老虎,還是一隻紙老虎,私下裡裝得如同堅強的容嬤嬤,一旦站在我爸的面前,她就變成夏雨荷了。

  今天的宴席據說十分重要,對方是一家建築工程集團的老總,他倚靠我家這棵大樹已經乘了幾年的涼,從一個小工程隊發展到如今的規模。這種依附關係算是十分正常的,譬如一項資金上億的建築工程放在桌面上,派給甲乙丙三家公司都是合乎法律程式的,那麼最終花落誰家呢?他們肯定不會唱著歌跳著舞然後猜錘子剪刀布,至於競爭手段是什麼那就只能意會了。

  之所以這次宴席邀請的是我們一家,是因為對方將出資讓我出國留學。這種資助行為相當於每年幾十萬元的長期賄賂,可是沒有人說什麼,因為這可以演變為合法的獎學金,也可以演變成我在國外的勤工儉學。

  宴席訂在一家不算奢華的酒店裡,我們在服務生的引導下進入包廂,對方老闆已經恭候多時,我爸趕緊雙手合十地道歉:「不好意思,遲到這麼久,女人出門就是麻煩,幾套衣服換來換去,最後還是穿了第一套。」

  老闆笑了起來:「說起遲到,我們家才是專業的,家裡兩個女人,現在還沒有到,所以遲到的應該算是我們家。」

  我頓時就蒙了,關鍵字是兩個女人,說得如此露骨,簡直太開放了。今天我是一個謙遜的後生,除了安靜地觀望之外我不準備插話,即使他們講我能夠聽得懂的隱晦的黃色笑話,我也會瞪大明眼假扮茫然天真。我們坐了十來分鐘,有人推門進來,果然是兩個女人,但我頓時驚詫得瞳孔急劇收縮,毛孔瞬間張開。

  哦,shit,是衛薇!

  衛薇的身份一目了然,我以前只知道她家是開公司的,卻不知道是具體幹嗎的,她沒說,我也沒問。她明顯精心打扮過,穿得十分隆重,還特意化了妝,比素顏時……難看多了。平時低頭不見抬頭見的,今天卻在這樣的場合遇到,兩個人都有些尷尬。她倒沒有表現出驚詫的樣子,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直接坐到我身邊,似乎事先就知道我會出席。她管我爸叫伯伯,卻又管我媽叫阿姨,我當時愣了一下,感覺匪夷所思,她父親也糾正道:「你這孩子總在關鍵時刻掉鏈子,伯伯的愛人應該是伯母啊!」

  我媽一邊擺手說不礙事,一邊側過臉來看衛薇。

  衛薇趕緊站起來,解釋道:「我也想叫伯母來著,可是她看上去比我媽年輕好幾歲,氣色那麼好,我又不知道她是不是安澤義的媽媽……」

  她的話讓我聽著十分彆扭,不過我媽倒是十分開心,她平生最喜歡的就是別人誇她年輕,哪怕恭維說她看上去十八歲她都會當真。曾經有一個小公司的經理請她吃飯,希望她幫忙通融一個政府採購業務,不過那位年輕的經理說錯了一句話,使得本該屬於他的單子飛走了,他說:「安太太保養得真好,就這樣看上去,誰會相信您都五十多歲了啊!」我媽芳齡四十二。

  衛薇的話讓包廂裡的氣氛陡然熱烈起來,他們扯他們的淡,我則與衛薇說些學校裡的事情,不知不覺就說到了簡潔。有一個問題讓我疑惑很久,我問道:「上次你過生日時我看見簡潔送蛋糕過來,你的態度似乎不太好,是不是鬧彆扭了?」

  衛薇愣了一下,她仔細地想了想,恍然大悟道:「哦,你說那天啊,我當時是蠻生氣的,我叫她不要出來送蛋糕,她那個媽叫她幹嗎她就幹嗎,她也太懦弱了。」

  聽到這個解釋後我心裡舒坦多了,我原本擔心衛薇將簡潔當成一個跟班,大耍千金小姐的脾氣,現在看來並非如此。我一直認為女人之間的鉤心鬥角,絕不遜色于男人之間的爾虞我詐,但她們的友情真摯起來也是細膩的,會設身處地地為對方著想。幾分鐘後又有三個人走進來,大概是衛薇父親公司裡的什麼角色,專程過來作陪的。他們的話題比較複雜,大到家國天下,小到少兒不宜,男人們推杯換盞,女人們協助自己的丈夫勸酒或擋酒,忙得不亦樂乎。他們提到我和衛薇的時候,我們抬頭與他們對一下眼,以微笑作為回應,然後繼續說我們的話。面前的涼拌牛肉之類的小菜被我們兩人一掃而空,那些清淡得像白開水一樣的話題也被我們一一說完,衛薇低聲說:「你還餓嗎,不餓的話我們出去玩吧?」

  現在已經是晚上八點多,夜色籠罩了整座城市,陰暗的角落裡蹲伏著各種危險分子,作為建設祖國的未來棟樑,我們豈可擅自深入險境?更何況,我最期待的水煮蝦還沒有端上來。然而她用右手輕輕地在鼻子前扇了扇,以此表示她對二手煙的排斥,我便陪她一起出來了。

  「不要跑遠啊!」她母親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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