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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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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到他的手停駐的部位,她的手,慢慢向上,覆蓋在他的手背,輕輕地問:「你是在猜測我為什麼非要留下這傷疤?」 她倒一語中的,猜中了他的所想,一時間,不由得閃了神,想起那日她傷得極重,頭上撞出來的血口又長又深,花費了不少精力,才將傷口縫合完整,依他的手法,完全可以將那道醜陋的疤痕恢復到平整如初,可是,她卻執意不允。 他不解,當初她容顏盡毀,修復的面貌瑕疵又太多,他無法做到,如今既然可以治癒,為什麼還要拒絕?他試著開導、勸慰甚至威脅,奈何,一切的手段都敵不過她頑固到底的決心,到後來,還是自己放棄。她在等他的回答,他在揣摩她的用意,兩人之間,就這麼沉默下來。 直到他忍不住快要反問的時候,她卻搶先一步開了口,坦誠而又固執:「我不是俞清婉。」 他怔住,有些不明白她突然說這句話的用意。 明顯感受到他的身子繃緊,覆在自己額頭上的手也僵硬起來,胸口有些悶悶的,既然開了頭,全然沒有退縮的道理——她歎息著,吐出一口氣,乾脆一股腦兒地將心裡的話盡數抖了出來:「你當我是誰呢?馮妙如?俞清婉?我都不是。過往不堪回首,馮妙如的心死了,我斷然不會再尋得回過去。」說到這裡,她緩緩伸長手,觸摸著,碰到他的胸膛,平攤開五指,貼在他的心房,「那就當俞清婉吧,可是,我知道,我不是真正的俞清婉,她在你心裡的份量,我究竟能代替多少?」 他的心,有些抖,在她的掌下,鼓鼓作響。他想要回答她,心思煩亂,竟然理不出頭緒。 她苦笑著摸上自己的臉,自嘲地開口:「既然無法代替,卻擁有她的容貌。在你,暫且叫睹物思人;在我,被人當另一個錯愛。姑且留下一道記號,區別我與她之間的不同罷了。」 口氣儘量輕鬆,心裡卻是忐忑不安,身子都因為緊張蜷作了一團。自毀容顏的目的,是為了與俞清婉區別,但更深的原因,她怯於開口。 聽了她的心事,他會怎麼想?嗤之以鼻或冷嘲熱諷?笑自己自作多情還是天真癡傻? 她有什麼資格與俞清婉比呢? 思及此,她抓緊了手中被子,一張臉,幾乎要埋了進去。 「你與她,本來就是不同的。」 和緩的聲音,很平靜,完全出於她的意料之外。驚訝抬頭,不期然,頭頂撞到他的下巴,有些生疼。 他扶住她的肩膀,伸出一手,從她頸下探過去,環住她的肩;另一隻手,揉著她冒失的頭頂。 「我從來不是一個好人。」不理會她的驚訝,他兀自開口,往事浮現,不由得沉湎下去,「隨著性子行事,鬧出了不少事端,江湖上的人,都視我為一個大麻煩。那年一時性起,抓了山野一戶村民要試毒,清婉,就是在那個時候出現的。」閉了閉眼,他的語氣,漸漸地低沉了下去,「從來沒有人可以對我大聲呵斥,唯有她,居然敢當面義正詞嚴地訓斥我罔顧人命,卑鄙無恥。 「說來理由好笑,我卻這樣動心了。她是個與眾不同的女子,性子剛烈、敢作敢為。若沒有那場意外,我會娶她當我的妻子。」殘缺的畫面在腦海浮現,似有鋼針狠紮,引起陣陣疼痛,「她出事的那一晚,我與她約定相見,卻臨時起意,延誤了時辰。萬萬沒有料到她居然被匪霸淩辱,以死明志,不為瓦全。 「是我的錯。我殺盡了那幫歹人,還無意間得知了高連生的秘密。」他的手指微微顫動,她有所察覺,反握他的手,無聲地安慰。他的頭,慢慢低下來,枕在她的頭頂,「你說得沒錯,我執意要把他們趕盡殺絕,不是純粹因為他罔顧了清婉的生死,而是我心有芥蒂,有打不開的解。」 「兩兩相望,她必定希望你過得快樂。」她輕拍他的後背,細聲回答。 「你呢?」在她毫無準備的情況下,他忽然問她,「你又希望我如何?」 她,該是對他有所怨恨的吧?給她一個死去人的容貌,要她頂著一個根本不存在於世上的人的身份生活,他的初衷,極為自私,只在於一種心理的安慰和寄託,自欺欺人地認為俞清婉還沒有過世,以減輕自己的心理負罪。 「我?」她當真思索起來,「我希望你一生平安如意。」 「平安如意?」他愣了愣,而後自嘲地笑起來,「枉死在我手中的人命不少,單不說怨魂索命,他們的父母、兄弟、子女,即便沒有能力殺我,也天天燒香禱告盼我死無全屍,菩薩受他們的香火比我多,有什麼理由要保佑我?」 「當然要保佑你。」不喜歡他自嘲的方式,她擰眉,說得極為認真,「你從醫行善,綿州城內受你恩惠的人無數,難道功罪還不能兩相抵嗎?」說到此,她掰過他的手指,一一列數:「戚叔、戚嬸、四喜、六兒……還有其他百姓,你不拜佛,可知有人年年進香,為你祈福?」 他啞然,手指任由她掰著,直到十個手指頭都不夠用,連帶著加上她的。 他有做過這麼多的好事嗎? 別居綿州,是看中城小人稀,樂得清淨。至於開藥鋪的初衷,只不過為了俞清婉帶毒的體質,順便遮人耳目。誰知道自從醫治了第一個人,就罷不了手,一發不可收拾,由江湖人人敬畏的唐門大師兄,搖身一變,成了小城中人人信賴的積善大夫。 她在說,他的眼前,不由地浮現出一副副交織的畫面—— 當嬰兒呱呱墜地,四喜憨厚的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抱著女兒,還不容他反應,就跪倒在他面前:「仇大夫,你是我家的再造恩人,我是粗人,不會說話,只要有用得著的地方,你只管說,我作牛作馬,也要使把力氣。」 …… 當戚叔兒子的高熱終於散去,戚叔滿臉欣慰,戚嬸打了雞蛋、熬了銀耳湯,執意要他喝下去。事後,他才知道,那一頓的花銷,足足抵了他們全家一個月的口糧。 …… 當六兒的老母終於能開口說話的時候,豪爽的小夥子操著特有的地方口音到堰塘打了滿滿一盆的肥嫩魚兒送上門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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