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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第九章 告別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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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媽媽抱著比我還高的電話機,追著我滿世界跑,嘴裡不停地喊著:「怎麼不打電話給我?怎麼不回家。」聲音之淒涼讓人慘不忍聞。我一路飛奔像中了箭的兔子,氣喘吁吁,大汗淋漓,拼命地求饒:「媽呀,放過我吧。再跑,我的腿就斷了,我到底是不是你親生的?!」催命鬼一樣的媽媽絲毫不為所動,她懷裡奇大無比的電話卻做出了回應。

  「叮——」的鈴聲驚天動地,嚇得我魂不附體,一激靈便睜開了疲憊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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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摩托羅拉某款不新不老手機單調的鈴聲中,清晨的陽光,不,上午十一點的陽光透過窗玻璃照進來,打在我身上,打在緊挨著床邊的韓莉尚身上,刺得眼生疼。

  我才發現自己渾身汗津津的。

  韓莉尚睜開蒙矓的睡眼,打開手機翻蓋,努力地看一會,並沒有像往常一樣,急急忙忙找出耳機插上,然後特商務地摁下接聽鍵,膩死人不償命地「喂」。我就知道了,這肯定不是公司通知她面試的電話。

  別誤會,韓莉尚並不是開車接手機接出了習慣,也不是商務女性職業病。她的手機聽筒壞好幾個星期了,可沒錢沒時間沒心情去修,便用耳機代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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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莉尚翻身坐在床上,努力使眼睛聚焦,死盯著我。李文娜曾滿臉疑惑地問我:「葉喬貞,什麼是榻榻米,那麼好聽的名字,不就是地鋪嗎?」對了,榻榻米就是地鋪,我這不是革命同志的樂觀精神嘛,紅軍過草地時吃糠咽草肯定不叫苦,還鬥志昂揚。目前,我的榻榻米就是一張有點舊、上面有大小不等六個洞洞的席夢思床墊,外加一張涼席、一個不新不舊的枕頭、一個印著小熊圖案的橙黃色床單和一台殘缺不全的臺式風扇。這風扇還是一個去外地的男生,臨走時送來的。打開開關,除扇頁不太動外,其餘零件搖得天崩地裂。

  韓莉尚滿臉苦大仇深地望著我發話:「葉喬貞,為什麼家是一張永遠逃不開的網?」

  韓莉尚正兒八經地叫我名字,代表她在嚴肅思考。根據四年來堅苦卓絕積累的經驗,我知道她思考的結果,直接關係到大氣火險指數。所以,我暗暗深呼吸一下,給自己打一隻強心針,唯唯諾諾:「家裡關心你有什麼不好?」

  「可我不需要關心,我只覺得約束,覺得煩。」

  「那你就不要接電話,不往家打電話,這張網永遠夠不到你。」

  敏銳的嗅覺告訴我,空氣危險係數上升,如果不想引火焚身,三十六計走為上策。於是,我趕緊起身穿上門口的拖鞋,打開臥室門,輕手輕腳地穿過客廳去衛生間。安承浩還光著膀子在長沙發上睡得豬死,腳不老實地伸到旁邊的椅子上。身上的被單掉地上大半,煙灰缸裡的煙頭灑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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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痛痛快快地洗澡。水從蓮花蓬裡噴灑而出,落在身上,飛濺如雨。爽快的觸覺,通透而直接。

  說起來真是傷感,韓莉尚是我大學裡的好朋友,她是我的上鋪。四年,我倆跟李文娜、高元莉聯合成女版F4,在校園裡呼風喚雨的日子,「倏」的一聲來去如同夏日的一場暴風雨,暢快淋漓卻意猶未盡,轉眼間已經變成回憶。高元莉出國了。李文娜有了工作,有了家室,也脫離了組織。

  只有我和韓莉尚,七月份從學校畢業至今還一事無成,沒男朋友、沒工作、沒房子、沒錢,一窮二白,跟三年自然災害時的中國國情似的。霸佔了老實人安承浩的臥室,把他趕到沙發上去睡不說,還白吃白喝白拿。「吃人家嘴短」,這句古訓我們倆明白人無師自通,為此我倆比賽對安承浩溫柔小心,跟舊社會的小媳婦見公婆一樣。估計曾見過我倆整天耀武揚威坦克炮一樣,在校園裡橫衝直撞的人知道,他們會跌碎眼鏡——葉喬貞和韓莉尚會「為五斗米折腰」?!豈不是豬都能上樹?!唉,真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啊!何況我們是「識時務者為俊傑」的「大女子」!所以萬一有天你看見有頭豬,揮著翅膀從你窗外飛過,你一定不要驚嚇過度,它一定有它的難言之隱!可憐老實的安承浩,每時每刻戰戰兢兢,他曾深受我倆惡作劇的荼毒,而且是個堅信「狗改不了吃屎」的悲觀主義者。他知道表像的平靜下翻滾的暗湧,家裡養這麼兩個活火山,他當然得時時刻刻提高戰備等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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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把水流量擰到最大,嘩嘩的水聲中,耳邊反復地響著夢中媽媽的話:你怎麼不回家?怎麼不回家?

  因為是夢境,媽媽淒慘的聲音也許誇張了些,但我的心還是不由得一陣陣地發酸。知女莫若母。媽媽她老人家知道我就一「沒事找抽型」的事兒精,沒人管肯定不把自己當人混。所以一聽說我放假,就讓我回家。我不是不聽話的忤逆女兒,我知道媽媽想我了,需要我陪。可是,我實在不能丟下韓莉尚一個人不管。她現在更慘,沒工作沒房沒錢,連家都沒得回。我怎麼樣也得陪她。

  老媽拗不過我,就只好在電話裡悲悲戚戚地歎息,還到夢裡追殺我,真是苦了這小老太太了!

  我關上水龍頭,在水濛濛的浴室拿著浴巾,惡狠狠地擦乾身子,像是在跟另外一個自己戰鬥。

  也許,也許,真的應該回家看看了。

  我看著被自己揉得通紅的皮膚,心底有細碎的疼痛劃過。

  很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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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衛生間出來。客廳裡,安承浩還雷打不動地睡著。回到臥室,韓莉尚依舊保持剛才的姿勢坐在床上,像詩人形容的「思緒飄到了不著邊際的遠方,我的靈魂已出殼」。

  我拖過行李箱,像每天例行公事般地在一大堆衣物中挑挑揀揀,搭配出門的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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