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魂行道之湖濱鬼舍 | 上頁 下頁
一五


  我在洞口能看見光亮的地方找到了幾塊石頭,比較了它們的重量和形狀之後,選了一塊看上去比較合適的握在手裡。第一下向掛鎖砸去的時候,隨著砰的一聲,我的手被震得生疼,而掛鎖除了增加了些新劃痕以外絲毫未損。這個結果讓我頓時泄了氣。但是眼前已經別無他法,只有繼續砸下去了。我接著砸了第二下,這一回用的力量稍小些,然後是第三下,第四下……總會砸開的吧?

  鎖仍然好好地掛在鎖鏈上。那麼,鎖鏈有沒有可能被砸開呢?休息的時候我仔細地看了一下,發現那是更沒可能的事。首先鐵鍊上的每一環都有手指那樣粗,而且每個環上的縫隙又極小,不知道是生產於哪個年代的鐵鍊,看上去確實有那種「真正的鐵」的感覺。鎖相對來說應該脆弱些——只是似乎我比它更加脆弱。

  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停了下來,在這樣令人沮喪的情況下,開始和結束的時間都變得難以計算——我已經懶于去理會這個了。心裡冰涼冰涼的,先是從心臟下方生成一團冰涼,然後向上到達心臟,再向上,經過脊柱一直躥到腦門。我頓時好像被冷水淹沒了一般,連呼吸也聽不見了。我渾身無力地坐倒在地上,心裡只有一個念頭:我出不去了。

  痛恨也於事無補。但是,究竟是誰?誰拔去了鑰匙,又是在何時拔去的?如果是惡作劇,這個答案就無從得知了。所以,我開始設想這並不是惡作劇。那麼,看來只有兩個可能了:一,薑為在我離開家後,也出了門,經過這裡,看見鑰匙正在門上,於是就拔去了。但是這麼做有什麼理由呢?有可能,他認為這是於思將鑰匙還給他的方式。二,是於思。路上我超過了她,在她前面進了防空洞,她回寢室的路上經過防空洞,看見鑰匙在上面,以為是薑為在裡面,也許出於一時憤恨,想將薑為鎖在裡面,於是拔去了鑰匙。

  但是這兩種猜測也有矛盾的地方。如果是薑為,他在拔鑰匙的時候,就沒想到於思可能在裡面嗎?如果是於思,她拔去了鑰匙,將薑為鎖在裡面,到現在已經是第二天下午,怎麼還不見她來開門呢?要說她想將薑為置於死地也不合情理,否則也許早就有各種機會下手了。

  只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無論是誰,都一定知道洞裡面有人。

  其實我寧願這是一場單純的意外,這樣我就會自認倒楣地乖乖待在這裡,等待著出去的機會,或者說等死也行。然而在我心裡卻越來越覺得,這不像是意外。我感到有什麼在慢慢靠近了,也許在我餓死以前,還會有更糟糕的事情發生。但願鬼是餓不死的。

  我坐在地上,背靠長滿苔蘚的水泥牆壁,伸直了雙腿,看著鐵門上正透進陽光來的小窗。門外的世界近在咫尺,能聽見路人說話的聲音和咯吱咯吱的自行車的聲音。那就是人們的生活。他們走在街上,也許剛剛下課,也許是去食堂吃飯,也許就是單純的散步,並且將這些視為無需經過思考的極其順理成章的事——就像我過去一樣。

  如今是這扇鐵門硬生生地切斷我與他們的聯繫,而並非死亡。

  我閉上眼睛,任憑現實感一點一點地離我而去。也許這才是所謂「孤魂」的含義。沒有人聽到你,沒有人看到你,你只是作為一種虛無的形體存在,對這個世界毫無幫助。想到這點,我的胸口便有一種悶乎乎的絞痛,比剛得知我已死去時更加難過。

  這樣迷迷糊糊地胡思亂想了一陣,眼前的處境在我眼中開始逐漸變得無足輕重。就像一個將死的人,對死亡本身其實早已失去了感覺,恐懼已經不復存在,也沒有求生的欲望。而我對死本來就是混淆的,畢竟已經死過一次。這樣的情況下,突然想做點什麼事情打發時間。

  我想到洞底的那個「窗口」。如今能夠打發時間的似乎只有它了。繼而我轉頭向洞的深處看去,那是我剛剛擺脫的黑暗,現在坐在陽光下,我竟然有些不可思議的感覺。即使是一點點的光亮,也會使黑暗再次變得陌生起來。我久久地看著這黑暗,似乎眼睛也被吸引了過去。

  一些影影憧憧的黑色物體隱藏其中。也許是長久盯著黑暗看的緣故。就像以前寢室裡熄燈的一瞬間,總能看見空氣中似乎流動著什麼,直到眼睛適應了黑暗,那種讓人眼花繚亂的流動才停止下來。

  比較著幽暗的有小窗的洞底,和眼前明亮的無事可做的洞口,我猶豫了很久,最終決定,還是到洞底去。趁現在還有些陽光,能照亮至少比晚上多一倍的路,到洞底去吧。

  於是我站起身來,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沿著昨天扶著的牆壁,向洞內走去。光線越來越暗,像是有什麼人正在調整著檯燈的按鈕。光在眼前一點一點地消失著,減弱著,稀薄著。這一次是輕車熟路地走到了很深的地方。即使是光亮與黑暗之間,也有明顯的分界,就是光線能夠到達的最遠處,此刻我正站在這裡,只要向前邁出一步,就將完完全全地進入到黑暗中去。

  我深吸了幾口氣,向前邁出一步。眼前僅有的一點光亮如同被什麼猛然抽去了一般,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好了,我對自己說,再來一遍吧。我正在無條件地接受這裡。

  仿佛是這一句話之後,腳下就變輕鬆起來。不像是第一次進來的時候的那種沉甸甸的腳步,好像擔心會踩碎了什麼。黑暗似乎也與上次不同了,說不清楚是哪裡不同,但總覺得走在了另一條路上,甚至隱隱地有些擔心,前面的洞底可能是另一個樣子。只有潮濕的土黴味是相同的。我突然想,假如有一天,人們都需要用到這個防空洞的時候,裡面的空氣足夠多少人呼吸用呢?人人都擠在一起,心驚膽戰地聽著飛機的轟鳴聲經過山體悶悶地傳來。那時人們應該與我現在的情形相反,沒有一個人願意站在洞口,而是都迫不及待地往洞裡跑去吧。不過那時洞裡肯定比現在要亮多了,食物還很充足。想到食物,腹中饑餓的感覺又開始傳來,好像有什麼在胃裡拉扯著。

  於是我立刻將什麼食物、光亮之類的東西從心裡趕走,專心致志地扶著牆壁快步向深處走去。

  不久後,我開始下坡。又過了一段時間,我看見了洞底的那一個亮點,它正在眼前一晃一晃地慢慢變大。我刻意看了一眼左邊的那口井,然後快步經過它,到達了「視窗」的前面。

  「視窗」一如早上看到的那樣,電視機螢幕般光滑。寢室裡大家都回來了,這讓我感到一陣欣喜。看來是下午放學的時間,4點多的樣子。晶晶正坐在床上,背對著我,只能從背影上感覺她正在和對面的人說話。她擋住了我的視線,因而我看不清楚對面的人是誰。從旁邊的縫隙裡偶爾能看見林子拿著手機正在走來走去地打電話。這是林子接電話的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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